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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圖 第14頁

作者︰亦舒

「因為你不喜歡,你不是以為我會做任何你不喜歡的事吧?」

「你真的為我犧牲了。」

「靜一靜,靜一靜,廖怡,廖怡,請勿無中生有。」

她慘淡地笑,輕輕撫模他的濃眉,「我倆似著了魔,中恕,我倆不能自己。」

「夠了,你得休息了。」

「休息,永久安息的日子都己近在眉睫,何用心急。」

檀中恕惱怒,「為什麼要這樣說!」

「請不要否定事實,」她懇求他,「請接受它。」

「明朝我們去長島尋訪一位隱居的中醫,他定有辦法。」

「中恕,我很累,我不想再去,這一年內我們已看遍全世界的名醫……」

「請你再努力一次。」

「何必再折騰。」

「為我。」

她想了很久很久,終于說︰「好的,為你。」

檀中恕輕輕把廖怡的輪椅推進房去。

窗外已經漾漾亮。

早晨清涼的空氣使瓶中一大束白玫瑰更加芬芳。

勤勤根本不願意起床。

她老認為床褥之上,電毯之下,就是她的家鄉。

但是別擔心,張懷德自有辦法,連她都沒想到會做起保姆來。

「起來,臉蛋睡腫了不好看。」

「我不關心。」

「小姐,八點鐘了。」

「招待會是十一點。」

張懷德老實不客氣把一條濕漉漉的冷毛巾搭向勤勤臉上。

勤勤靜了三秒鐘,才嚎叫起來,她終于醒來了。

一班侍從已在房外等候,立刻替她妝扮,一切已無新鮮感。

假的次數多了,真的也變成假的,比假的還假。

勤勤出場時一如彩排般鎮定矜持,冷冷面孔,嘴角朝下,並無歡容,像是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就差那麼一點點,便會生出厭倦。

呵訣竅在千萬不要似小老鼠第一次偷到油吃。

勤勤做得非常非常好。

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她看看台下記者群,人不是很多,十來二十位仁兄仁姐,目光好奇地看著她,勤勤忽然生出頓悟,噫,這也並不是真的記者,辜更軒畫廊早已買通這些人。

勤勤覺得再荒謬沒有,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二天報章用得最多的,便是這一張帶笑的照片。

評論寫的都是陳腔濫調,滑不留手,不亢不卑,讀了也是白讀,從頭到尾,沒有得罪任何一個人。

但是把這一堆外文剪報回去整理一下在中文報章重刊一次,效果可驚人了。

化那麼多財力物力,為只為栽培文勤勤一個人成名。

這也是種心血,但勤勤老覺得他們走錯方向,檀氏應該找師傅來好好指導她把畫畫好,然後再搞這些宣傳伎倆。

怎麼本末倒置了。

身為受益人,勤勤什麼都不敢說,簽約以來,她還沒有動過筆。

技癢了,拿一本白紙,取餅鉛筆,做起速寫來。

大百貨公司里的風光,街頭賣藝音樂師,噴水池邊吃熱狗的小職員,教堂側舊墳場,各式小販,地鐵殘景,戲院街門口,唐人街,渡海輪、銀行區……

很快畫滿一本,順手扔在一旁,就收拾行李回去。

被張懷德在臨走時發現,驚呼一聲,攬在懷中。

勤勤問︰「干什麼?」

「你的作品?」

勤勤點點頭,笑說︰「涂鴉耳,家中還有一百多本。」

張懷德愛不釋手,「唉呀,沒想到你真的會畫畫。」

勤勤啼笑皆非。

張懷德珍重地將畫冊放入手提行李袋中。

奔更軒親自來送飛機,聲言這次展覽是一個成功。

勤勤只是笑。

她駐守會場一星期,參觀者寥寥可數,工作人員悶得磕睡,成功?

就算有人進場,也一點興趣都沒有,像是上了當似,又深覺跑錯地方,兜個圈子就匆匆離場。

當然,如果算一算畫的銷售量,展覽還是成功的,略夠水準的一些,都已變成私人珍藏。

不過,即使是這樣,也總是個開始,勤勤不介意嘗試。

老人輕輕地說︰「首先,要使人認識你,這並非容易的事,可能需要三兩年時間。」他勸她耐心做工夫。

真的,要做到名字家傳戶曉,實在不易,只怕不湯不水,人們好像有個印象,但又記不清楚,這才尷尬,那還不如完全沒有名氣的好。

勤勤微笑,「我明白,我可能沒有成就,但我會出名。」

老頭子笑起來,每根白發都像要豎起飛舞,好不精神。

「再見。」勤勤與他握手話別。

她又看到他腕上的細細紋身號碼。

勤勤終于到了家,擁住王媽,她幾乎不願放開雙臂。

王媽身上有一股油膩昧,平常勤勤十分介意,這一刻她認為這股味道就代表溫暖的家。

「成為大畫家沒有?」

勤勤搖搖頭。「我們不說這個,楊光有沒有找我?」

「有,找過兩次,號碼我記下來,擱你房間里。」

「母親呢?」

「你 表姐一家人約她出去吃午飯,近日她們走得很勤。」

「依我說,」勤勤不以為然,「就不必去看這些人的嘴臉了。」

誰知王媽笑,「小姐,嘴臉是會變的。」

勤勤訝異地抬起頭,這個沒受過教育的老幫庸,滿嘴醒世恆言,不知從何而來,卻句句動听。

王媽拍拍勤勤肩膀,「讓她去享受享受吧。」

進到書房,發覺成疊外文報紙,文勤勤的消息全在上面。

咦?

王媽說︰「畫廊那邊先兩日派人送來給你母親過目的。」

真周到真有系統條理,什麼都想到了,勤勤好生感激。

「太太不知多高興,看完又看,也帶出去給親友看。」

專人精心發布的假消息果然生效。

勤勤笑笑,不語。

「小姐,你走運了。」

勤勤不希望人家說她走運,勤勤希望人家說她名至實歸。

她回到房中,照字條上號碼,撥給唯一的老同事及老朋友。

楊光即刻來接電話,「啊大明星回來了。」純開玩笑,並無惡意。

「你在什麼地方?」

「我搬了出來,在遠郊租了間小鮑寓,想請你過來玩。」

「在何處工作?」

「在家工廠做畫匠,把貨交給批發商,以圖糊口。」

勤勤靜默了一會兒,「四六拆帳?」

「才怪,一捆一捆地抬走,當垃圾那樣稱斤秤給他們。」

「不要那樣說!」

「千真萬確,為何不說,饒是這樣,也勝過在出版社做。」

勤勤是明白的,因為他喜歡畫,不計報酬,也要畫下去。

「我可否來看你?」

「你不嫌棄就得了。」

「你廢話真多。」

她趕了去。公司的車在樓下等,勤勤覺得十分享受。

楊光在樓下等她,看到車子駛近,下來的是文勤勤,有一分詫異,接著是三分惋惜,他輕輕地對勤勤說︰「這一切都會習慣的,然後終身困在檀氏為婢為奴,走都走不掉。」

勤勤很生氣,「虧我老遠來看你,你狗嘴長不出象牙來。」

「這是實話,因為你目前享用的一切由別人賜予,與個人成就無關。」

勤勤氣鼓鼓盯著楊光。

「很刺耳吧,以你今天名譽地位,居然有人妒忌你,說難听的話,叫你下不了台。」

「你真討厭,楊光,活該你懷才不遇,郁郁而終。」

輪到楊光怪叫起來,「哪里痛你戳哪里,你生性歹毒。」

「我們不要互相殘殺好不好?」

楊光把報紙扔給她,「你以為你真的成為大畫家?你不過是一枚工具。」

「你不停止我馬上就走。」

楊光噤聲,過半晌他嘆口氣,「對不起,我真妒忌了。」

「你以為我不要付出代價,你以為我的日子好過。」

楊光掏出鎖匙開門讓她進公寓。

畫畫畫,無處不是他的作品,除此之外,小小地方收拾得十分整潔。

勤勤輕輕坐下來,看到楊光這一批作品已經不在此行。

這個怪人,給他損幾句也是值得的,他那般憂郁全散布在畫中,風格特殊,線條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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