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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墨 第16頁

作者︰亦舒

裕逵說︰「要不,找一個教席,教小學,願意嗎?」

裕進頷首,「都替我安排好了。」

裕逵笑,「你像受了傷的動物,只覺甚麼都不對勁。」

被姐姐講中,裕進索性回房發呆。

裕逵問︰「他是怎麼了?」

陳太太笑,「听祖母說,他失戀。」

「夏日戀情,永遠短暫。」

「祖母說他這次相當認真。」

「啊,對象是誰?」

「祖母電傳這張照片過來。」

裕逵一看,「咦,長得像洋女圭女圭。」

「是一個女明星。」

裕逵忍不住說︰「這麼奇怪!」都不覺得明星是人。

陳太太抿嘴笑,「幸虧沒成功,否則,天上忽然飛來一只鳳凰,陳家不知如何接駕。」

大家都沒當是甚麼嚴重的事。裕進只得一個人療傷。他有二十四小時決定上學抑或到父親的電子廠做工,裕進擲毫取向,一見是字,他便說︰「你已是準碩士了。」

餅一日,他開車去大學報到,停車時,誤撞一輛吉甫車後部,踫爛了人家車尾燈。可以一走了之。但,陳裕進不是那樣的人,他留下電話號碼及姓名,才把車子停妥。

辦妥入學手續出來,前面那輛車子已經駛走。他把車子駛回家,半路,電話響︰「陳裕進?」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我是。」

「真是你踫爛我的車尾燈。」語氣不知多高興。

裕進想,咦,莫非這人有毛病。

「裕進,我是鄧老師中文班同學丘永婷,記得嗎?」

「永婷!」

※※※

「可不就是我。」永婷說。

裕進問︰「永婷,這一刻你在哪里?」

「在中央圖書館。」

「我馬上來,請在接待處等我二十分鐘。」

永婷也很興奮,「裕進,真沒想到——」

「是,待會見。」

三間大學,偏偏同校,三千個學生,八百個車位,他的車卻會與她的車接吻,他又願意負責,留下電話,于是,老友重逢了。

機會率可說只得四萬分之一,洋人口中的機會率即是華人的所謂緣分。

裕進立刻把車子掉頭駛往圖書館。不知為甚麼,他十分留戀鄧老師光潔寬敞的畫室,並且,在那里度過恬靜的好時光。

他一見永婷,哈哈大笑,由衷高興,握緊她雙手。

那小巧素淨的女孩開心得淚盈于睫,一直叫他名字︰「裕進裕進。」

「你怎麼沒告訴我你住舊金山?」

「你沒問,你也沒提。」

「真是,我們當時都說些甚麼?」

「之乎者也,李白的詩,韋莊的詞。」

「那也不錯,夠文化水準。」

兩個年輕人笑得彎腰。

「來,到我家來。」

永婷說︰「不,先來舍下。」

「嘩!這麼快就得見伯父母,第一次約會還未開始。」

永婷忽然也調皮的說︰「先過了這一關,以後心安理得。」

「對。」

永婷把車駛上電報山,裕進尾隨其後,心中暗暗好笑,同一條路,同一座山,果然,永婷在六五○號停車,而裕進的家就在七三五。他們是鄰居,推開窗,他倆看到的是同一座橘紅色的金門大橋。

「你在這里住多久了?」

永婷答︰「自一歲起住這里。」

她請他進屋,裕進一看,間隔都差不多,分明由同一建築師設計,的的確確,不能夠再進一步門當戶對了。斜斜向露台張望,可以看到陳家舊年新換,朱紅色的瓦屋頂。

裕進笑出來。「告訴我你笑甚麼。」

「一會兒你自然知道。」

永婷的母親自樓上下來,一眼看見裕進,心里就喜歡。

丘太太,熱誠招呼,零食擺了一桌,少不免打听一下年輕人的背景環境。

裕進從實一一說明,叫丘太太既放心又高興。

最後丘太太問︰「裕進你住在哪一區?」

裕進揭盅︰「伯母,就是這條合臣路七三五號。」

永婷跳起來,「嗄!」

丘伯母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

裕進笑,「現在,輪到永婷去我家了。」

伯母連忙說︰「永婷,趕快換件衣服,化點妝。」

「不用,這樣就很好。」

丘伯母合不攏嘴,立刻找出燕窩人參,叫永婷帶去陳家。

永婷說︰「我們竟是鄰居!」真沒想到。

陳太太沒想到裕進忽然帶來女朋友,那位小姐既斯文又素凈,一看就知道是讀書人,給她意外之喜。

不是說失戀嗎,可見根本不用替他擔心。

這一位伯母同樣熱誠款待。

裕進說︰「雙方家長都好象很歡喜,我倆輕易過關,可以光明正大往來。」

他想到在印子家遭受到的白眼,忽然沉默。

印子是家里的搖錢樹,踫不得,陳裕進當然是最大敵人。

喝了茶,裕進步行送永婷回家。

「明早我接你上學。」

永婷卻說︰「我到十二點才有課,裕進,我倆自由活動。」

留些空間是智能。

裕進點頭。回到家,他的臉重新掛下來,熱鬧過後,空虛更加厲害,怪不得下意識要緊抓住永婷。

陳太太對裕逵說︰「那位丘小姐才是弟弟的理想對象。」

裕逵想一想,「那不大好吧,他愛的是一個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個人。」

「因禍得福,有何不可?」

裕逵把一本中文雜志放到茶幾上。劉印子正在彩照上擺出一個誘人的姿勢,文字標題說︰「叫人迷惑的女子」,記者這樣寫︰「訪問的那一天,她遲到,緩緩走來,一臉憂郁,主演的影片賣個滿堂紅,創淡市奇跡,都不能令她一笑。她穿露臍小小上衣,肚臍之下,有一個紋身圖案,因部位敏感,記者不敢直視,驟眼一看,仿佛是個‘瑰’字,也覺得合適,這女子根本像朵花,可是看仔細了,嚇一跳,不,不是玫瑰的瑰,而是魂魄的魂,呵,她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陳太太皺上眉頭,「以後不要再買這種中文雜志,別叫裕進看見。」

裕逵失笑,「媽,這根本是裕進帶回來的。」

「他看過了?」

「那當然。」

「人家已是大明星了。」

裕逵勸慰︰「可不是,絕對不會隔洋擺迷魂陣,放血滴子。」

「是,現在要顧身分了。」

裕逵陪笑,她再三端詳劉印子的照片,「媽,人家的五官怎麼那樣好看,濃眉長睫高鼻子尖下巴,上唇形狀像丘比得的弓。」

「裕逵,有了色相,就會出賣色相,女孩子長得美,就不願安分,十分苦命,你放眼看去,沒有一個夫人長得美,便明白其中道理。」

裕逵嘆口氣︰「上天真會作弄人。」

※※※

陳太太太把雜志扔進垃圾桶。「裕逵,陪我去拜訪丘伯母。」

「太早一點了吧。」裕逵說。

「剛剛好。」

第二天他們就找上門去,與丘太太談半天,愈說愈投契。

「做了母親,為子女擔心一輩子,至今在商場,听到有孩子叫媽媽,我還會抬起頭,仿佛是弟弟叫我。」

丘太太接上去︰「由一年級開始擔心他功課,到大學畢業,又憂慮他工作問題,還有,女孩子的婚姻才叫人頭痛。」

陳太太立刻說︰「最要緊門當戶對,還有,是讀書人家。」

講到丘太太心坎里去,「對,對,木門對木門,竹門對竹門。」

兩個中年太太,寬慰地相視而笑。接著,又談到婚禮,彼此都很含蓄,沒提到人名。

丘大太說︰「在外國,仿佛是女方家長負責婚禮費用,我倒是願意接受。」

陳太太連忙說︰「那怎麼可以,我們到底是華人,男方娶得好媳婦,再花費也應該。」

丘太太合不攏嘴,「一人一半,一人一半。」

陳太太堅持︰「男方應負全責」。

裕逵感喟,母親一向經老,風韻猶存,可是歲月不饒人,終于也得談起子女嫁娶問題,口角似老夫人。消磨了整個下午,她們母女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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