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露。」我震驚,「露——」
「你不明白,是不是?」
「她是誰?」
「她是誰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在她身上看到別人沒有的優點。」
「是的,女人可以互相愛惜,但是你不能把她當男人,你不能佔有她,你不能與她出雙入對,你不能。」
她捧著頭,看著我。
「女人不能與女人戀愛。」我說。
她還是瞪著我,眼楮里全是倔強。
「把整件事忘掉好嗎?」我懇求露。
「我不要忘記。」露說︰「我很快樂。」
「你看上去並不很快樂,」我說。
「我愛她。」
「如果你愛她,也替她想一想,如果只是一時沖動,多麼不值得,你們也得想想將來。」
「值得與不值得!」露說︰「你們只知道這樣衡量事情,值與不值,完了。」
我坐下來,忽然發覺自己一頭一腦都是汗,像一個噩夢,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露是我的妹妹,無論如同,她是我的妹妹。
露並沒有哭,她只是坐在那里,一臉煩惱,臉上吃了一記耳光,清清楚楚,紅了五條手指印。
電話鈴響了,我拿起听筒。
「請問露在嗎?」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你是誰?」我不是沒有火氣的,並且很懷疑就是這個人。
「說是陽明找她。」她禮貌地說。
我說︰「有人找你。」把話筒遞給她。
她接過電話。
露低聲地︰「說了……是的,跟預料一樣,很氣。不不,沒有難為我,我姊姊不是那樣的人。但我們怎麼辦呢?」露的眼淚到這個時候才滾下來,「我沒有哭,我很好。」
我已經氣炸了肺,這種事發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听听蠻好,當故事傳,真正輪到自己的妹妹,恨不得把她扼死。
露拿著話筒,一往情深的樣子,完全像是與情人在通話,淌眼抹淚。
我忍不住大喝一聲,「放下電話,這是我的家,要說到外邊說去!劍橋的法科學生做這麼不要臉的事!」
露猶疑一刻,她對我說︰「她要跟你說話。」
「誰?」
「陽明。」
「她有膽子跟我說話?」我震驚,好!我听听看,我服貼了,她有種!
我取餅電話。這陽明的聲音是清晰明亮的。
「姐姐?」她這樣稱呼我。
我冷冷的說︰「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露的姐姐,我請求你離開露,她還有下半輩子的幸福要顧及,你不能引誘她,去找別的犧牲者吧。」
「我很愛她。」
「你使我嘔吐。」我說。
「真的有那麼嚴重?」陽明淺笑,「並不是你想像的,你看HUSTLER雜志太多了!」
「你膽敢侮辱我,」我怒火中燒,「你如果不離開露,你走著瞧。」
露在一旁說︰「我不會離開她。」
「上帝基督!」我說︰「我要擲電話了。」
那邊很恆靜的說,「我們都是成年人——」
「你幾歲?」我忍氣問。
「廿四。」
我呆住,沒想到她更年輕。
「你是干什麼的?」我又問。
「我是電影演員。」
我的血一下子沖到頭上。「你不可能是林陽明!」我說。
「我是的。」她說。
「對不起,我要掛電話,我不能再忍受了!」我放下話筒。
我瞪著露,「她不是林陽明。」
「她是的。」
「但是她有全世界的一切!你們到底誰先把誰往這條路上帶?」
露不回答,她到浴室去洗臉。
我趕上去,「露,你可以隨時找到你喜歡的男人——」
「我有事,我要先走一步。」她說︰「對不起,姐姐,」她在我額前親一下。
「你別走!」我說︰「露!」
她轉頭,她一臉的懇切︰「姊姊,我這一生人,什麼也不如意,爸爸離開我太早,我沒有足夠的愛。我的工作崗位不理想,我沒有足夠的金錢。我沒有讀成BAR,學業也不滿足,你想想,姊,這是我一生人當中唯一有安全感的時刻。」她說︰「讓我快樂一點過下去吧。」
我的眼淚流下束。
「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我責問。
「你知道這個城有多大,我不想別人先告訴你。」
「謝謝你。」我恨說。
她看著我一會兒,終于開門走了。
我要吞服多少鎮靜劑才能入睡。我簡直不能接受,露竟成了一個同性戀者。
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能問︰你們接吻嗎?擁抱嗎?
還是︰你們可有打算結婚?
我跑到街上,把所有刊登林陽明的電影畫報買回來翻閱。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張臉稚氣與秀氣兼有,嘴唇很薄,鼻子小巧筆挺,當紅的女明星。兩個這麼出色的女孩子,忽然同時對男人失去興趣,怎麼會。
我捧著頭,難過得不能克服。
然後電話鈴響了,我接。
「露在嗎?」那邊問。
「露早已經走了,」我說︰「你是陽明?」
「是。她走了多久?」聲音是關心的。
「走了很久,你不是約了她吧?」我問。
「沒有。」她說。
「你在什麼地方?」我問︰「拍戲?」
「我現在收工,正要出來接她。」她簡單的說。
我沉默一下,如果我能與她談談——我說︰「你要不要到我家來?我請你吃飯。」
「在家吃?」她問。
「是的,我會給你一副銀筷子,我保證不會在菜中下毒。」
她輕笑數聲,「我不怕,十五分鐘後到。」
「喂,你開車當心!」我忍不住必照一句。
她停一停,然後說︰「你與露一樣的動人。」
電話掛斷了。
我只是想見見她,與她說個明白。
她來了,來得很快。
女佣人去開門,我一見她便呆住,名不虛傳,她的確長得美。短發剪得很時髦的款式,白T恤白褲,嘴角振一抿,算是笑過了。
我說︰「請坐,別客氣。」接著問︰「褲子是聖羅蘭的吧?窄得很好看。」女人與女人之間的開場白,一定如此。
她算不算女人,我不知道,也許露當她是男人,這些又不能問,我忽然克服了傷心,轉而代替的是尷尬,也許因為她長得太端正秀氣,絲毫沒有骯髒感。
我很大方的問她喝什麼。
「血腥瑪麗,謝謝。」與露一樣的飲料。
我做了一杯遞給她。
「謝謝。」她說。
我暗暗留意她的舉止,一切沒有異樣,她斯文有禮,照片上看來比較有味道,但是真人更為自然。
我試探著說︰「你沒有生氣吧,剛才我在電話中對你吼叫。」
「沒有,怎麼會呢。」她笑!即使是笑還是很驕傲的。
我會很喜歡她,真的,我喜歡她的身段衣著與聲音,容貌更是不必說,如果不是露,我會非常喜歡她。
「你交際很廣?」我又問。
「並不見得。」她說︰「拍戲太忙。」
「你是如何認識露的?」我再問。
「我告一家雜志毀謗,在律師樓處見到露。」她說︰「我很欣賞她,她可以一口氣舉三十個案例,當事人與年份都一清二楚。」
「官司打嬴沒有?」
「庭外和解,整件事是露經手的。」她說。
「你們成了好朋友?」我問。
「是的,我們兩個人都很寂寞,所以我們開始約會,我們一起喝酒,聊天,我送她一只金表,因為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是她戴著的金勞嗎?」我像在听一只故事。
陽明很大方,「是的,我也有一只,你看。」她遞出手腕。
她的手很細致,皮膚好得不得了,指甲修得極干淨,沒有搽指甲油。
我抬起頭。
「然後我們發展得很自然——」她欠一欠身,「我可以抽一枝煙嗎?」
「當然。」
她自皮包內取出都彭男裝打火機,點著了煙。
「你抽的是什麼?」我問。
「藍圈。」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