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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泡沫 第19頁

作者︰亦舒

梵妮莎說︰「你這個討厭的人,離了那邊,又舍不得那邊,若不是他們天天伸長脖子等我倆分手,我早去跟了阿拉伯油王了。」

一早便打情罵俏,很有生活情趣的樣子。我只是轉動著茶杯杯子,不發一語。

菲臘凝視我,「他們東方人的眼楮,陰沉沉的,里面仿佛有三千年的歷史,再也看不透瞧不明白的。」

我抬起眼楮,仍然沉默,在遇見佔姆士之前,我不過是一個活潑的平凡的職業女性,現在我已成了半個傳奇女人。女人的時價朝晚不同,視她們身邊男人的身份貴賤而定。

菲臘說︰「寶琳,你不用緊張,日子久了,你會發覺,我們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一樣為瑣事擔心,一般的舉債渡日,貪圖享受,舉例我本人來說,實在跟市面上的二流子毫無分別。」

菲臘吐吐舌頭,「我們兩個在巴黎的名譽壞透壞透,但人們仍然敷衍我們……虛偽的大千世界。」

我明白,這些人是害怕菲臘會忽然得勢。在香港,放太子帳的人也多著。

下午梵妮莎陪我去買衣服。在著名的時裝屋內,模特兒穿著最新的時裝在廳堂中衛少數的顧客表演,梵妮莎興奮地指指點點,向我推薦,其實她不知道,我身邊一個錢也沒有。

英俊瀟灑的時裝設計師來到梵妮莎身邊,她與他耳語,瞧他們的眼神,就知道在議論我,我一笑置之,既來之則安之,樂得增廣見識了。

那位象電影明星般的設計師立刻對我另眼相看,蹲在我身邊為我解釋︰「這件金黃的羊皮迷你裙是最新的,用途廣泛,適合夜間也適合日用,柏隆瑪畢加索有一件。」

梵妮莎在一旁听了便訕笑︰「她穿了我們也得跟著穿?她爹穿過又不同。」

我心情再沉重也笑出來。

設計師知道說錯了,很嗲的推梵妮莎一下,我這個人的小家子氣露了出落,看不慣,頓時皺皺眉毛,梵妮莎看到了,便建議去吃茶。

我已覺得百般無聊,這種生活完全不適合我——漫無目的,吊兒郎當,在一個陌生城市中,舉目無親的糜爛下去……

菲臘見到了我,立刻知道我不開心,很知趣的問︰「思家嗎?」跟著說了許多笑話。

他們如此哄著我,也不外是因為佔姆士的緣故。

我勉強笑道︰「你們的食譜仿佛只包括魚子醬與三文魚及香檳。」

梵妮莎笑說︰「伊想念雜碎及咕嚕肉呢。」

侍者將菲臘請了過去听電話,菲臘匆匆回來跟我說︰「寶琳,佔姆士來了,你快跟我走。」

「叫他來這里。」我抬起眼說。

菲臘先一怔,顯得不耐煩,隨即按捺這性子輕輕跟我說︰「他不方便露臉,你總得多多體諒他。」

我無言,因他說的也是實話,我跟了他去。

梵妮莎笑吟吟地,「菲臘,別讓她勾引你呵。」

雖是笑話,我覺得非常刻薄,心中不悅。

佔姆士在公寓等我,我已有太多的話要對他說。

菲臘知情識趣的退開,臨走之前向我們眨眨眼。

我發牢騷,「你的表兄象一名龜公,他手下的紅牌亞姑是梵妮莎,現在幾乎要把我也收入麾下,編一部應召的名冊。」

佔姆士駭笑,一邊輕輕掌摑我的面孔,「你這張嘴。」

「我不想與他們在一起,」我悶悶不樂。

「且慢訴苦,先讓我看清楚你。」他握住我肩膀。

我看著他的栗色頭發,伸出手來,模模他的頭,他苦笑。

「你母親可好?」我問。

「她幾乎扼殺我。」

「不是我?」

「她是個黑白分明的女人。」佔姆士笑,「冤有頭債有主。」

「你呢,你的馬球比賽克順利?」我客氣的問。

「尚可。」他雙手繞在背後。

「听說你是世界十名好手之一呢。」越來越陌生。

「我們為何說些這種話?」佔姆士苦惱地反問。

我輕輕問︰「我們應當說些什麼?」

「寶琳,讓我們開開心,渡過這兩天。」他懇求說。

「你有兩天假期嗎?」我問︰「那兩天之後呢?」

「寶琳——」他轉過身子,我對他那寂寞的背影至為熟悉。

我心軟了,「佔姆士,我陪你至你大婚,好不好?」

「好。」

佔姆士轉過身子來,「現在連我未婚妻都知道這件事了,有沒有大婚這件事尚不知道呢。」

我瞠目,「可是紀念品都出來了……瓷碟、金幣、郵票……你不結這個婚怎麼行?」

佔姆士也瞪著我,「你們仿佛都忘了一件事,我是新郎,這是我的婚禮,我不愛去就不去。」

「我的天。」

我張大了嘴,這個禍闖大了。

「我已經告訴她,我不愛她。」

「她是誰?是你母親,還是未婚妻?」

「比亞翠斯女勛爵。」他冷靜的說。

「天。」

「別擔心,她也並不愛我,我們是純粹被撮合的一對,伊听了並沒有傷感,只是激動生氣,伊只是問我,你是否一個美麗的女子。」

我面色慘淡地坐在一角。

「比亞翠斯只有十九歲,她尚有許多事不明白。」佔姆士說︰「但她也並沒有跑到我母親面前去哭訴,她是一個有教養得好女孩子,我對她深感歉意。」

「佔姆士,你真正需要得是什麼?是自由,還是我?」我問他。

「兩者,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人。」

「佔姆士,你有沒有看過超人電影?你听我說完,別不耐煩——我並沒有把話題扯遠,在那部電影中,超人為了愛情,發放棄他的異能,做一個普通人,可是失去武功之後,他彷徨失措,不能適應,終于他回去尋找他大能的父,恢復本來的身份。這個教訓太大了。佔姆士,我知道你很煩躁,甚至有時候,心情不佳,事事受牽制的時候,你真心情願放棄皇太子的地位,但是你可曾靜心問過自己,你離得開你父母嗎?」

他大聲斥責我,「我千辛萬苦抽搐兩天時間,並不是來听你教訓的。」

我的聲音也拔高,「無論你喜不喜歡,你最好听完這篇演詞,閣下。」

「我們已為這個問題爭吵太多次數了。」

「那皆因為你不肯面對現實。」

「我走了出來,你會接受我?」他喝問︰「你跟牢我,難道不多多少少因為我是皇太子?」

「說得好,」我喝采,「如果你是個普通洋人,你以為我會跟你來不了來與高級交際花混成一堆嗎?」

他臉色鐵青,「馬寶琳,我佩服你。」

我大聲說︰「你要人對你說坦白的話,我就是那個丑人,事情拆穿了,不過如此,兩個身份地位家世不同的人在一起,根本沒有幸福,菲臘與梵妮莎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最清楚,他們並不是神仙眷屬,那只是小報編來唬人的故事,菲臘連腕表都是鍍金的假貨,你以為我沒看到?你讓我做第二個梵妮莎,我不是女伶,我辦不到。」

佔姆士一伸手,將房中那瓶花掃到地上。

我怔怔的看牢他,他並未見得愛上我,但是天殺的,我卻愛上他。

第七章

我知道,因為我開始對他說真話,我開始傷心,開始在乎。

有人敲房門,是菲臘推門進來,他其實一直在門外竊听,如今進來做和事佬。

不知如何,我忽然覺得菲臘的金發油膩,藍眼楮再努力也象毛玻璃般毫無神采,但是還那麼毫無目的的打扮著,沒落貴族的淒涼襲胸而來,他與梵妮莎只適合在夜間出現,白天在陽光的透視下,只覺千瘡百孔,完全不象真實世界里的人,只象落魄戲班子里的男女主角。

想到佔姆士離家出走,不久也會變成這樣,臨老靠一本回憶錄渡日,我不禁悲從中來,頓時退後兩步。菲臘卻還陪著笑問︰「別吵別吵,春宵苦短,你們還吵架?將來是要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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