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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泡沫 第9頁

作者︰亦舒

佔姆士的聲音低下來,「正是如此。」

「當心,她會長大,翅膀成長的時候,情形便不一樣了。」

「她飛不了,我亦飛不了。」佔姆士喃喃的說。

「我很替她開心,小女孩很容易滿足,有吃有玩又有漂亮衣服穿,給她的聘金又不會少……」說著我的鼻子開始發酸,不知怎地,也不覺有何傷心之處,忽然眼淚就急促的淌下來。

這次佔姆士沒有勸慰我。

我拼命想停止哭泣,卻又止不住。終于用手掩住了臉。

佔姆士輕輕的說︰「我想留下來陪你兩個禮拜,一個工人也有權拿假期,我覺得你現時情緒不佳,有朋友陪你說說話會好些。」

我騰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謝謝你,佔姆士。」我哽咽的說。

「我同他們去請假。」他說︰「晚上接你出去坐船,看滿天的星星,喝香檳吃魚子醬。」

「你坐船還沒坐怕?」我問。

「你吃飯怕不怕噎死?」他笑問︰「振作一點,寶琳,七點半我來接你。」

「那只船叫什麼?」

「仍叫‘莉莉白’。」

「為什麼有這個稀罕名字?」

「那是我母親的小名,幼時她念不正自己的全名,管自己叫‘莉莉白’了。」

我莞爾。「她愛你?」

「是,但永不會縱容我。」

「對你們家庭來說,你陪我去坐游艇,也算是放縱了吧?」

他笑而不答。

我送他出門,他的司機投給我一個好奇的眼色,然後畢恭畢敬的替主人拉開車門。

我在報攤買了一大疊漫畫回家去讀。

南施買了水果來看我,她替我將水果貯入冰箱,囑我天天吃。

「怕我便秘?」我問。

她笑我粗俗,又問我悶不悶。

我坦白告訴她,因有佔姆士的緣故,日子好過得多,佔姆士是那麼體貼。

我告訴南施,這個人具有影響力。「或許他是貴族,只是他不願說。」?「什麼貴族?」南施動容︰「子爵還是伯爵?」

「我沒問。」我咬一口隻果。

我扭開電視看新聞,南施要去熄電視,我不讓她那麼做,「你管我!」我白她一眼。

電視新聞報告員說︰「……王儲今日上午訪問屬下電器廠,對工人備致關懷,又問及生活境況——」

我笑︰「官樣文章,他回到皇宮去後三十年,這些人仍然在那里捱,關懷有什麼用。」

新聞片映到王子身上,鏡頭pan上他的面孔,招風耳,大鼻子,我看在眼中,張大嘴巴,一松手隻果掉地上,踫到南施的腳。

她雪雪呼痛︰「你作死?」

我扭響了電視機的音浪。

「……佔姆士王子將于明日離港,結束為期三日的訪問。美國亞蘭他州謀害超過二十名黑人兒童之凶手仍然在逃——」

我關了電視,跌坐在沙發里,耳畔先是「嗡」的一聲,隨即冷靜下來,設法將混亂的思潮在最短的時間內歸納好。

我終于知道他是誰了。

我真笨,反應真遲鈍,早該知道他是什麼人。

南施問︰「寶琳,你怎麼了?臉上怎麼變成隻果綠?」

我喃喃說道︰「我的媽。」

南施搖搖我的肩膀,「喂,中了邪?」

「大姐,你知道佔姆士是誰?」

「誰?」

「佔姆士王子。」我的聲音如做夢一般。

南施拍拍我肩膀,「寶琳,你累了,你的精神猶未恢復,我知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你的美夢未免做長了,當心點好。」

「剛才電視新聞上有他!真的,南施。」我帶哭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只招風耳二十里路外都認得出來,他還穿著上午那套陳皮西裝,條文暗色領帶,我錯不了,你相信我吧。」

這回輪到南施發呆,「真是他?」

「真的。」

「我的天。」

「可是他怎麼自由出入你的家?沒有可能他應有成打的保鏢跟著才是,」南施吃驚說︰「還有,他明天就要回去,寶琳寶琳,這次事情可真的攪大了。」

「一會兒七點半他會來接我,」我說。

「我的天。」南施說︰「我的手在冒汗,喂,怎麼竟會這樣刺激?」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我說。

我說︰「難怪有人要把他的頭炸掉,大姐,我想我應停止見他,你說是不是?」

「說得很是,他是王子,你是平民,且又是東方人,寶琳,避開她,卷入這種風潮里是很可怕的。」

「我該躲到什麼地方去好?」

「七時半與他說再見,明日動身去他國旅行。」

「他會找到我的。」我說。

「避得一時是一時。」南施說︰「你並不想做他的情婦吧?這種可能性也不會大,既然他已經答應替你鋪路,見好就應該收手,咱們是當機立斷的時代女性,快別猶豫。」

說得是,我屯一口涎沫。

「可是我要等史提芬的長途電話。」

「別替自己找籍口,老史他不娶你娶誰?」

我緩緩坐下來,燃著一口煙。

心中有種悲涼的感覺,佔姆士對我那麼好,關懷備至,短短數天,我也覺察得到咱們兩人的關系決不止此,可是現在情形不一樣了。

他是佔姆士王子。

我?我只是馬寶琳小姐。

我靜靜吸著眼,忽然心如止水。

一切已經結束,完了,我想,完了。

南施將我的神情看在眼中,她輕輕問︰「為什麼這麼難過?」

我不答,自覺整個人已經落形,再也不能滑稽說笑。

南施細細聲問︰「你不是愛上了他吧?」

我听見自己說︰「一個洋人?不。」

「我想你情願單獨見他,」她按我的手,「我先走一步了。」

我起身送客,神情寂寥。

大姐離開以後,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坐下慢慢喝。

又少一個朋友。

而史提芬,史提芬在什麼地方?

七點半,門鈴響起來。守時正是他那個民族的特性。

我去開門,佔姆士明朗而快樂,他說︰「看,我穿了新衣服,如何?」在我面前轉一個圈,「他們說牌子叫喬治奧阿曼尼。如何?」

「很好看。」

他說︰「你還沒換衣服?快點好不好?」他拉我的手。

我掙月兌。「我有話跟你說,殿下。」

他僵住在那里。

棒了很久很久,我們還靜默著。

終于他說︰「應該沒有分別,我還是我。」

我溫和的問︰「樓下有幾個保鏢?」

「三個。」

我點點頭,「他們知道你在這兒?」

「自然。」

「我豁出去了,」他說︰「我得到兩個星期的假,我將住在這兒了。」

「胡說,」我平靜地告訴他︰「請你不要給我找麻煩,你明早動身回去吧。」

「不,你沒有可能除去我,」他很溫和,「我不會走。」

我倆明明在爭吵,但兩個人的聲音都非常低,氣氛融洽。

我吁出一口氣,「佔姆士太子,你總得為我設想。」

「我確有為你設想,有我一日就有你,我在這里的投資至為龐大,我給你最大的方便,允諾你一切要求。」

「謝謝你。」

他雙手仍然習慣性反剪在背後。「可是我也得為自己設想。三十三年來,我生活在深宮中,來來去去,就是見這一群親友這一堆隨從,你說說看,日子過得多麼乏味,上一次浴間後面也跟著保鏢,我滿以為做人就是這樣,婚後就專門等父王退休,繼承王位。但因為一次意外,我認識了你,我滿以為你一眼就會認出我是誰,但是你沒有,你當我是一個普通的外國人。」

「你使我發覺普通人的生活竟這麼多采多姿,活潑可喜,」佔姆士語氣開始激動,「原來平凡人有這麼大的樂趣,可以結識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我背轉臉。

「我想留下來,與他們大吵一場,他們拗不過我,準我享受這十四天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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