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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客 第29頁

作者︰亦舒

安排父親下葬之後,我已經筋疲力盡,這才發覺錢不夠用。

坐在姊夫面前,我簡直無顏以對。

沉吟半晌,我才開口︰「我想陪媽媽附近旅行一次,如果實在不能,那麼她一個人跟旅行團也是可以的,屋子要粉刷,略換幾件家具,沈醫生那里欠下的賬,我倒已經向公司借妥了,下個月發

薪水時開始扣。」

姊夫說︰「這封媽媽來說,無疑是重要的,出去走走散心,我們很實成,二妹,你也不必向公司借薪水,免得人家以為我們一點周轉的余地都沒有。」他揚聲,「媽咪!」

姊姊應聲出來,手中拿著一本存折一個圖章。

「三妹。」姊姊坐在我旁邊,「這是我們的儲蓄,你拿去,媽媽喜歡什麼,你就做什麼,可惜我們能力有限。」

我打開存折一看,里面寫著兩萬多元。我很感動。暫時應急用是足夠了。

姊夫站起來,「我去淋浴,你們姊妹先談談。」

他走開。

我說︰「姊姊,謝謝你們。」

「唉。」姊姊搔搔頭皮,「真沒想到有這麼一天,早曉得,嫁個富翁,省掉多少麻煩。」她苦笑。

「姊夫是個最好的丈夫。」我說。

「是,可是踫到緊要關頭,你看,我們結婚八年,只得這一點儲蓄︰真笑掉別人大牙。」

「姊姊,把這些錢拿去旅行,真不好孟思。」

「這是非常時期,二妹,看開一點。」姊姊拍拍我臂膀,「我不能常常去陪媽媽,你多多開導她。」

我點點頭。

「打算到什麼地方去?」姊姊問。

我低下頭。「我想讓媽媽一個人去。」我說︰「省一點。」

「你還是陪陪她吧,她一個人怎麼到處走?心情那麼壞。」

「那麼到附近走走。」我說︰「去東京吧。」

「嗯。」姊姊看看浴室,走進房間,一會兒又走出來,把一只小包塞在我手中。

「是什麼?」我問。

「一只鑽戒,你拿著,有什麼事拿去變賣。」「姊姊,我們怎麼到這種地步了?又賣又借。」我忽然哭起來。「二妹,好了,好了,快把戒子收好。」姊姊忙安慰我。「不是你的結婚戒子吧?」我擦眼淚。

「不不,是多年之前,有儲蓄的時候買的,你收下來。」她替我放進手袋里。「我要走了。」我想回家好好哭一場。「讓你姊夫送你回去。」「不用,」。我說︰「我自己叫車回去。」「記住,換新式的家具,使媽媽盡量忘記過去。」姊夫自浴問出來︰「二妹,不多坐一會兒?」我點點頭。門鈴在這個時候叫起來。「誰?」我問。姊夫笑,「啊,是我一個同學,來早了,我們約好去吃飯的,順便送你回家。」

他去開門,一個年輕男人走進來。姊夫介紹一個名字,我胡亂的點點頭,坐在一邊不出聲。

姊夫取餅外套,「走吧,二妹。怎麼了?剛才還在說旅行的事,又煩惱?」

我抬頭,「沒有,姊夫,我們走吧。」

姊夫的那個同學開車送我們。一輛小小的日本車。

到家門我握住姊夫的手,「謝謝你們。」

「好好的陪媽媽。」姊夫說︰「二妹,凡事看開點。」

「再見。」我說。

我辦好手續,陪媽媽到東京去了一次,我們親光許多風景,玩得還算暢快。我知道媽媽的心思,她不想令我們失望,故此故意裝得很起勁。

但是回來之後,她身體大不如前,我下班後用很多時間來陪她,與她說話散心。

媽媽說的話非常令人心酸。她會說︰「我看我也就快去了,跟著你爹爹走,什麼也不用想。」

或者︰「我只是不放心你,二妹,你連男朋友都沒有,人家都出雙入對的,你卻孤零零,還要眼養母親。」

其實事情哪兒有這麼壞,一個人悲觀起來,不可救藥。我的意思是,我才廿二歲︰一個大學畢業生總不見得會餓死,怕什麼?

姊姊打電話來說︰「有沒有把戒子拿到珠實店去問問?」

「問來干什麼?我說什麼也不會賣掉它。」

「才一卡拉大小,賣也賣不了多少錢,你去問問價錢,听說鑽石漲了,我買的時候約五千元。」

我笑,「不會是全美。」

「可是也沒斑沒疤的。」她抗議。

「好了好了,我替你拿去問。」

「對了,張家豪問起你。這才是我要說的話。」

我愕然。「張家豪?張家里是誰?他問起我干什麼?」

「家豪是那天送你回家的男人,你姊夫的同學,你忘了?」

「我從來沒記得過他。」我不以為然。

「听著︰明天我們一起去吃飯」

「我心情不好。」我說︰「那里都不去!」

「听著,二妹,媽媽最擔心你,地想你快點嫁出去,你老不出來「那怎麼行?簡直是不考,至少你該找個男朋友約會。讓她老懷大慰。」

「別這麼好笑可以嗎?我實不想出來。」

我留在家中。誰知道張家里是什麼人。

星期五下班,我走進一間首飾店,裝作很不在乎,說是要重鈺一只戒子。然後閑閑地問︰「你看這鑽石能值多少?」這一切都是為了姐姐。」

「我們得問張先生。」伙計眉開眼笑,「你等一等。」

那位張先生出來了,笑容可鞠,看見我,一怔,吏笑容滿臉。「柳小姐。」他叫我。

「你認得我?」我問。

「我是你姊夫的同學。」他說︰「記得嗎?我叫張家豪。」

「但是我姊夫又不是訂珠實鑒定的。」我看他一眼,想起這名字。

他笑,「這是我家的珠實店,我下班就在這里學習學習。」

逢商必奸。油腔。

我把針戒給他看。

他研究了一下。「沒有黑點沒有裂痕,面積很好,但是色澤差點,嫌黃了,你不覺得?並且底部不夠深,所以光頭反折土來,形成一個圓圈,你仔細看看,如果沒有這兩個缺點,值一萬,可是現在也佔六七千。」

他說得如此專業化,我只好點點頭。

「是重貼嗎?喜歡什麼款式?」他問。

我看他一眼,長得倒是斯斯文文的,怎麼口氣如此油滑,活月兌月兌是個小商人。他到底是念什麼科目?

我吱吱唔唔。

「那麼先洗干淨吧,好不好?這款式遠新。」他真會奉承。

我點點頭,「不過戒子放在你這里……」

「放心好了。洗干淨後我送到你姐夫那里。」他說。

「謝謝。」我心想,七八千塊,倒也不是小筆目呢,可以頂兩三個月的開銷了。

「我送你吧,柳小姐,現在這時問不好叫車。」我說︰「不用,張先生,不客氣,不好意思麻煩你。」

「我堅持。」他並不與我多客氣。

這倒是很可愛的,如今實是誠意送普通女友回家的男人還實不多。男人們的算盤越打越精。

我對他的印象略為改觀。

路上很塞車,幸仍小日本車有冷氣。我有心事,我們現在住的地方略嫌大一點,有三間房間。父親去世之後,書房可以取消,我與母親睡一間房,該去租個小單位,可省即省。

張家豪與我說話,我竟沒有听見。

「什麼?」我問他,「……什麼?」

「听說你最近去東京度了假!」

「呵,是,玩了兩個星期。」我說。

「是第一次去嗎?」

「是。」我說︰「陪媽媽去。」

「香港生活太繁忙,調劑一下也是好的。」

客套話,說二千年也不到正題,真累。我嘆口氣,有男朋友實是好,他知道我想的是什麼,我也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但是從生到熟這一段時間,實是尷尬,或許我應該有較大的耐心。

我側頭看張一眼,沒想到他也剛剛在看我,我只好大方地一笑,避開他目光。他反而臉紅了,我倒又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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