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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 第22頁

作者︰亦舒

有力。

因斯堡太太見到我,用手招我,「來,我未來媳婦。」她說的真是普通話。

我呆住了。

她什麼時候學的?似模似樣。

她笑說︰「我還以為我親家不會英文,」她改用英語,「所以趕緊學了中文,誰知

道兩位這麼高明。」

爸爸洋洋得意,搖頭晃腦,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難得的是,彼得的父母肯這

麼路途遙遠地趕來討好他們,一定是為了彼得,人家的父母多好!

我白了爹爹一眼,然後坐到因斯堡夫婦中間。

爹爹說︰「如果令郎也肯在中文上下點功夫,那就好了。」

因斯堡先生說︰「沒問題,他是年輕人,學來更快,況且又住在香港,應該沒問題。」

他倆是這麼客氣,我忽然感動得不得了,把頭往因斯堡太太的肩上靠,她緊緊地握

住我手,沒想到我會在洋人婆婆那里得到支持和安慰。

「小兩口子一直在外國認識,毫無隔膜,殷先生,你贊同他們婚禮吧?」

爸爸哼一聲說︰「不贊成也得贊成,現在他們也不是那麼敬老了。」他趁勢下台。

我與彼得松下一口氣。

「我們要舉行中式婚禮吧?」因斯堡太太問。

「據說你們外國人的風俗,婚禮費用由女方負責,可有此事?」媽媽問。

「這……」因斯堡太太說︰「確有此事,可是入鄉隨俗……」

「不不不,」要面子的爹又來了,「不必不必,我們入鄉隨俗才是,我們付好了,

他們已決定下午舉行西式酒會,晚上再補中式喜酒如何?」

我推一推彼得。

彼得打蛇隨棍上,「謝謝爸爸,謝謝媽媽。」

「唔。」

我一顆心落了地。

我感謝上主。

我們到這個時候,才有點喜氣洋洋的感覺。

媽媽與因斯堡太太非常談得來,帶她去做中式旗袍,兩人不知多投機。

一切仿佛雨過天晴。

婚禮如期舉行,我與彼得結為異國情鴛。

案親一張面孔仍然黑黑,順得哥情失嫂意,因此而嫁得如意郎君,也顧不得那麼多

了,女在不中留。

婚後生活很愉快,父親漸漸也習慣下來。

彼得對圍棋發生非常大的興趣,與父親對奕,又常輸,輸了且不燥,父親對他刮目

相看。

媽媽不住煮好菜給彼得吃,我叫彼得注意體重。

至于親友們,開頭是嘖嘖了一輪,隨後不了了之。

我們婚後生活很好,大半年在香港,一有假期,馬上往加拿大,雙方父母都有機會

見到我們。

相信爸媽早已忘記當初反對我們的理由。

我們終于成功了。

聚舊

婚後第一次在下班之後不直接回家,我獨自在中區逛。

也不知怎怎麼這樣,三年來第一次發生,第一次覺得家不再是各安樂窩,丈夫並沒有成為我的庇佑神,一切苦難,還是得靠自己度過。

天正下雨,又逢過時過節,街上很熱鬧,車如流水,大家匆匆忙忙爭回家,以往我也是人群的一分子,今日游離大隊,逐家店鋪眼望。

店家都是一式落地玻璃長窗,店內一切晶瑩通透。我推門進去,店內正有婦女在選焙衣飾,精神奕奕地,興致勃勃,有商有量——

「那只太大了,小一點那一只好,最好當中有個碼,可惜已經賣斷了。」

另一個說︰「小點不要緊,因為有寬度,眼鏡雜物等可以放進去。」

起勁得很。

我覺得我與這種節奏完全不合拍,興致闌珊的跑到相熟的時裝店去。女經理不在,我已經不想試衣服,只是挑了幾件,跟店員說︰「先替我留著吧。」

誰曉得女店員說︰「不能留那麼久。」

我馬上說︰「那就不要留好了。」

三年來都沒到過別的店買衣服,這麼熟的關系,她竟跟我說不能留很久,我還來不及生氣,只覺好笑,衣服不能留,怕會發霉還是怎麼的?

現在才攝氏十四度,這麼快買了夏季衣服擱在衣櫥里,起碼掛三個月才能穿,到時他們又得夏季大減價了。

我發誓今年不再湊興在穿皮大衣的時候買夏季衣服。

興致更加寥落,索性走到街上去觀霓虹光管,七彩爭艷,誠然是個熱鬧的城市。

我問自己︰「要回家沒有?家誠在等看呢。」

但仍然想自由多一會兒,我移動腳步,走到地下室一間日本餐館坐下。

我喜歡日本葉喜歡得發狂,家誠卻說一聞到那股腥氣便想作嘔,每次想吃魚生,就得哀求他,整個晚上陪笑,不曉得多領情,當是一種恩典似的。今日忽然自己愛來就來,一坐下,不必懇求,說不出的舒暢。

我叫了一客雜錦刺身,另一碗牛肉面,加一樽米酒。「熨熱點。」我說。

立意要松弛一下,日日不停的奔波,早上七點半出門,晚上六點才到冢,十一個小時泡在外頭看上司那張豬瞼,伙計兩只手略停十分鐘,他像有針刺他似的,非得吆喝著叫人心神不寧。這樣的生涯居然一熬便是四年,怎度過的?辛酸之余,也很佩服自己。

米酒來了,我趕緊倒出來一口而盡。冷天喝熱米酒,是一大享受。

「是金鈴子?」有人問。

我抬起頭,誰?誰叫我?到處都會踫到熟人,偏偏今天我一點也不想見人。

棒壁桌子有位男客,衣冠楚楚,面目清秀,我一時沒把他認出來,中區的白領大都作一樣打扮,很難分得出誰是誰,尤其是我,記性特別差,那個人非得坐在他的辦公室里,我才能夠記起他是誰。

「我是沈居中,記得嗎?大新洋行的同事。」

「記得記得。」我抬頭,拍自己的腦袋,這麼熟的人都想不起來,該死。

我同他們兩夫妻有一年的時間天天泡在一起,那時候他們還沒有結婚,大家很談得來。

他說︰「你一個人?」

「是。」

「我也一個人,大家一起坐好嗎?」

叫我怎麼拒絕呢。

他把碗筷都搬了過來。

「太太好嗎?」我問。

「還好,听說後來你也結婚了,也不通知大家。」他責怪我,「也不跟我們通消息。」

「我離開大新的時候,是有點生氣。」我解釋。

「但不能怪我們呀。」他笑︰「你氣的是老板。」

我訕訕的不好開口。

「也難怪,都說你嫁得很好,做少女乃女乃了,跟以前那班朋友自然要疏遠一點,不能那麼瘋。」

他很諒解的說︰「生活很好吧。」

「過得去。」我敷衍著。

他問︰「怎麼會一個人在這里吃飯?」

我撒了個謊︰「我先生在美國。」

他打量我一下,「他很忙?」

「最近市面淡,還好,去年及前年比較忙。」

「自己有生意的人,到底不一樣,不比我們這種手作仔……你現在不用做事了吧?」

「還在做。」

「什麼」他十分驚異。

我胡亂找個藉口︰「還沒有孩子,在家很悶,樂得出來消遣消遣。否則我冢老爺女乃女乃,要拉我陪他們吃早茶的。」我干笑幾聲。

他在吃一客炸蝦飯,我則喝我的米酒。

兩個人之間的客氣很僵。

「于君混好吧?」我比較鎮靜。

「老樣子,航空公司忙得不可開交,她今夜開夜班,我溜出來胡亂張羅一頓。」

「她還是那種火辣辣的脾氣?」

「嗯,更厲害了,常常罵我,」他訕笑,「我們吵架的時候,還時常提看你的名字。」

我一怔。

「她始終懷疑我同你是有一手的,真冤枉。」

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淨喝酒,刺身又鮮又甜,我覺得很享受。

也許婦女是真的抬頭了,自己賺得錢來,自己出來大吃大喝,唉,現代婦女的苦樂,捫心自知。

沈小心翼翼的問;「還不打算有孩子?多個孩子,家庭熱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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