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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 第17頁

作者︰亦舒

我仍然想問她,半年前她把我自海底撈上來,有沒有對我施人工呼吸。

我迷迷糊糊的忘了。

耳墜

大醉之後,醒來,發覺自己一個人在床上。昨夜之事不復回憶。

星期日,鐘頭女工休息,忍著頭痛,略為整理床鋪,枕頭邊落下一只耳環。

長型的鑽石耳環。

拈在手中,非常訝異。

誰的東西?

昨夜我有艷遇?如何什麼都記不起來?

耳環有點重累累地,瓖工非常精巧,價值不貲,怎麼會漏在這里?

這位女神所花的代價也太大太大了。

我有點納罕,如今的女性益發隨便,視男女間關系如握手喝咖啡般,不尋常的關系如今變得再尋常沒有,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生,不再有貞節觀念。

是誰呢?

我托著頭苦苦思索。

昨日是老張請我吃飯,張太太煮了一桌的菜請我。我心情不好,沒吃太多。

自從跟瑪麗鬧翻之後心情就不好。

吃著吃著來了一大堆人,是張太太的表妹表弟回來度暑假,就叫我跟他們去跳舞。

我記得我要推掉他們,但他們年輕且熱情,年齡自十多至二十多歲不等,索性把我拉著走。

我想回家也不過是對著四面牆壁,于是便跟著走。

的士可里吵鬧叫喧,一切是迷人的,麻醉性的,適合傷心人躲避一陣了,我並沒後悔去到那里。

桌上有什麼酒喝什麼,不久就醉倒。

奇怪。

我的酒量並不至于那麼差,但不知恁地,昨夜醉得不省人事。

而今早又在床頭發現一只名貴耳墜。

再努力往回想,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誰送我回來?(知是阿誰扶上馬)誰扶我進屋?誰把我放在床上?

我找門匙,發覺它們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幾上。

皮夾子在門匙邊,西裝擱在沙發椅上,一切相安無事。

我熱了一壺咖啡,邊喝邊申吟。

醉過那麼多次,這次最神秘,簡直莫名其妙。

我打電話給老張。

老張的聲音一貫地愉快,「子文,好嗎?昨夜玩得開心嗎?」

「昨夜你那些女客之中,有沒有誰是穿得很隆重,戴鑽石耳環的?」

「每個人都穿牛仔褲,哪有人戴鑽石?」老張說。

問了也是白問,我亦記得清清楚楚,沒有人穿得很整齊,所以這只耳環不會是她們的。

是什麼人呢?是誰呢?

「子文,你沒有什麼事吧?」老張很關心我。

「沒有。」我問︰「老張,你那表弟,電話什麼號碼?」

「大弟是22537。」

「謝謝。」

我撥22537。

「是大弟?我是凌子文,記得嗎?昨天在老張你表哥家遇見的,跟你們一起去的士可的那個老土。」

「呵——」大弟想了一會兒,才把我歸納起來。「什麼事?昨夜你喝喝就渴睡起來,靠在沙發上很疲倦的樣子,叫你也不起來,後來我們就讓你躺著,我們管我們跳舞。」他笑。

「那我是怎麼回來的?」

「有知道啊,等我們跳完回來,你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我追問︰「什麼人帶走我?」

「不知道,沒看見。」

我覺得事情更詭秘數分。

「那我是怎麼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的?」

大弟呵呵地笑,「誰曉得?我們只听得你在那里狂叫‘瑪麗、瑪麗’。」「什麼?」我吃驚。凌子文啊凌子文,你還是不能忘懷瑪麗。

不由得心酸起來,自古痴心人容易醉酒。

「謝謝你,大弟,沒事了,打擾。」

「哪里的話,有空再出來玩。」

我掛上電話。

喝醉之後大叫瑪麗。我苦笑,分手都大半年,還只是叫她的名宇。在這六個月內,我約會過許多女孩子,一本正經地尋歡作樂,事情仿佛已經過去,一切被遮掩得很好,猜不到醉後原形畢露。

我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耳環到底是誰的?這麼名貴的東西,失去可惜,總要想法子原壁歸趙才是。

星期一照常上班。

我注意女秘書琪琪的耳環。

琪琪是本公司著名的美女,大把人排隊追求,總經理把她安排在我這里,是對我放心的意思。

我不負他所托,琪琪在我這里一年整,我除出公事外,沒有說過一句廢話。

她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我喜歡的女孩子,屬于氣質型,她在這方面偏偏不及格,我那視若無睹,倒不是假裝出來的。

盡避人家笑我是柳下惠,我仍然依然故我。

會不會是琪琪?

也許我喝醉之後打電話給她,叫她來我家。

我盯著她,她發覺了,嫣然一笑。

我面孔紅起來,她不要誤會才好。我想不會是琪琪,耳環與她的年齡品味都不配合。

我低下頭努力辦公。

人事部的陳經理推門進來,陳是那種女強人型的事業女性,時髦、神氣,站在時代尖端,穿戴都是一流的。

她說︰「凌,凌,你來看這張報告……」一邊走過來。

她的耳珠閃閃生光,很明顯是戴著寶石耳環,我的心突突地跳起來,嘴唇覺得干燥。

「凌,你怎麼了?」陳詫異地問︰「你瞪著我干嗎?」

我回過神來微笑。

同樣一句話,對下屬說顯得下流,對同級同事說就是幽默,我說︰「我在尋找可能性。」

「去你的,活該瑪麗同你鬧翻,快來看這個報告。」

她把文件 地一聲攤到我桌子面前,整張臉離我不到半英尺,臉上的化妝紅是紅,白是白。

她的耳環不錯瓖著鑽石,卻是鈕扣型的。

不會是她,這個豪爽的事業女性什麼都不瞞人,前夜要是發生過這樣的事,她能饒我嗎?

我又嘆口氣。

「小凌,趕快再度戀愛吧,」她說︰「辦事心不在焉,唉聲嘆氣,萬念俱灰。」

我笑,「哪麼你中午陪我去吃飯。」

「我才沒有空做你的午餐伴侶,」她瞪我一眼,「中午我要到喬哀斯試新裝去。」

「三十五攝氏度的天氣試冬裝?當心流鼻血。」

「美的時裝跟好的男人一般搶手,」她嘆口氣,「同樣是全體女人所喜歡的。」

「你的成績可好?」我微笑。

「什麼成績?」

「狩獵男人與時裝。」

「前者馬馬虎虎,後者因為金錢萬歲,成績斐然。」

我不喜她的衣飾,一團火似,太過花妙,通常我喜歡女孩子打扮有風格而素淨——如瑪麗的打扮。

「我出去了。」她取餅文件。

「祝你好運。」

辦公室里回復靜寂。

我還有多少女朋友?逐一地查察也不算難事,有可能性的並不多,怕只怕我一邊查一邊心跳,心髒不勝負荷。

我用手撐著頭,到底是誰呢?

我約會過的瑪姬楊?她家很有錢,人又開放,也許是她,但是她怎麼會在的士可出現,由我帶她回家?其中奧妙非我可以理解。

試一試也好。

打電話到瑪姬處,她親自來听電話。

我一邊講,一邊自口袋中取出那只耳環端詳。

耳環在陽光底下閃閃生光,我轉動著它。

「瑪姬?」我說︰「凌子文。」

她愣一愣,「好久不見。」

「瑪姬,今天晚上要不要出來?我來接你往城里最好的法國餐廳去吃一頓飯,然後回我公寓听音樂,如何?」我試探地問。

「這真是你,凌子文?」她詫異,「你的作風改變了哇,如何一剎時大膽起來?」

我笑,「這年頭競爭劇烈,沒有花招很易敗下陣來。」

「咦,還會說笑話呢。」她也笑。

「七時準我來接你。」

她遲疑片刻,說聲好。

瑪姬生活很放,家里的錢多得用不完,但這並不表示她不寂寞。

我猜想一般坐寫字樓打字的女孩子,約會都比她多。

當然,她可發起去坐船、開派對、往歐洲跑,一大群人,都是她的朋友,然而她的苦惱還是屬于她自己的,如今找個門當戶對的人也不是這麼容易,有錢的公子哥兒漸漸以覺三流小明星及小拌星的可愛,矛頭指向娛樂界的名女人,瑪姬她們的出路就相形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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