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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請你原諒我 第21頁

作者︰亦舒

「華洋塑膠的營業經理朱碧芝。」

正康張大嘴,什麼?

「名字真好听是不是?翠綠色的靈芝。」

正康不相信耳朵。

「華洋這幾年生意好得不得了,它不是一家做玩具的廠家,最近被微軟電腦看中,專門生產電腦零件塑膠部分。」

「可是叫朱碧芝?」

「咦,正康,你面色有點難看。」

「日朗,請為我介紹朱小姐。」

日朗不忘開玩笑。「正康,我可是要失去你了?」

話雖然這樣說,她還是帶著正康過去。

朱碧芝轉過頭來,一時沒把正康認出來,微笑著伸手相握。

要到這個時候,正康才真正生氣。

趁日朗走開,他提醒她。「他們給我三千元,叫我來開這個玩笑。」

朱碧芝驀然愣住,大眼楮凝視王正康,然後她哎呀一聲。「你是那個好人!」

正康沒好氣口想回頭上岸去,船卻剛剛離開碼頭,白浪滔滔,除非跳海,否則只得與朱碧芝辯白。

正康吸進一口氣,無聲抗議。

朱碧芝大可以走開,但是她沒有那樣做,她陪他站甲板上吹風。

半晌,她輕輕說︰「喂,那只不過是一個玩笑。」

「很好笑嗎?」

「不,不好笑。」

「利用榨取他人的同情心,多麼無聊。」

「我是貪玩,一听有人叫我扮孕婦,只覺是極大挑戰,便答應下來。」

正康沒好氣。「居然還用真姓名。」

「呵,碧芝是極普通的名字。」

正康轉頭走向別處。

朱碧芝跟上來。「這樣吧,我回請你一餐作為補償。」

正康賭氣。「不接受道歉。」

「喂,你——」

正康拿起一份報紙,遮住自己的臉。

他一向少年老成,遇事很少有如此激烈不滿表現,不知怎地,今天他決定任性。

他一直關心她的下落。

未婚懷孕,不容於父母,又失去工作,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租一間小房間住,刁鑽的房東勒令她從速搬遷……

正康越想越氣,真沒想到有人天生那麼會演戲。

不不,真沒想到王正康如此愚魯。

要到今日才拆穿把戲。

日朗過來。「咦,朱小姐呢?」

正康斷然說︰「她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日朗笑。「這教我松了一口氣。」

正康問︰「下一站停什麼地方?」

「小茜灣。」

「我想上岸。」

「誰不想。」

「不,我有事,要早走。」

「正康,怎麼了你?」

他在小茜灣上岸,乘公共汽車回家。

好好淋一個浴,喝杯冰凍啤酒,氣也就消了。

接著揶揄自己不切實際,是,他是受到了欺瞞,可是,即使被他找到了真的朱碧芝又怎麼樣。

「孩子生下來了?」

「是,寄養在保姆處,下了班趕著接回家團聚,很陌生,很無奈。」

「已找到工作?」

「仍然兜售人壽保險,時時媚笑著拉客。」

是,被他找到真的朱碧芝又怎麼樣?

他敢不敢說「別做了,由我照顧你同孩子」,抑或告訴她「我從未忘記過你的大眼晴」?

他是世俗里一個普通人,不至於願意為一雙楚楚可憐的眼楮而接下一大一小兩個包袱。

有什麼資格動氣。

原來朱碧芝的困境全不是真的,他實應為她慶幸,但願許多不幸的女性也可以一覺醒來驅走噩夢。

他嘆口氣。

第二天,何景昌滿臉笑容走過來。「正康,你鴻福齊天,有一位小姐點名要約你吃飯。」

正康哪里還會上當。「我沒空。」

「喂,正康,別坐失良機。」

「你少替我擔心。」

「正康,我不會開你玩笑。」

正康去拉開辦公室門。「我還有事。」

何景昌遭逐,很不自然。「王正康,你這人竟無絲毫幽默感。」

他其實已經消氣,只是不再願意受損友擺布。

王正康比從前更加寂寞,在黑暗里他老是像看到那雙大眼楮。

什麼都沒有,就是一雙亮晶晶的大眼。

他向人打听華洋塑膠的運作情況,听說工作人員每日須更換制服,白袍白褲,似手術室醫務人員,必要時還須佩戴發網口罩。

生活一定沉悶。

物極必反,才會走出來施惡作劇。

不不不,是法術,王正康便著了魔。

餅兩日,呂日朗親自來找他。

正康笑問︰「什麼風把你吹來?」

「今日我來做不討好的中間人。」

正康一愣,「是什麼事?」

「有人想約你吃飯。」

電光石火間,正康明白這是誰了。「不,我從不陪客吃飯。」

「又不是教你到雞尾酒會去站著。」

正康說︰「我介紹公關組的人給你認識。」

「正康,朱碧芝找你,我到現在還酸溜溜呢!」

丙然被他猜中了。

「她自己為什麼不出面約我?」

「她說你們之間好像有點誤會。」

「哼。」

「究竟是什麼事?」

「日朗,好人難做,一言難盡。」

「碧芝是我大學同學——」

正康心一動。「念什麼系?」

「修戲劇及英國文學。」

「難怪,何當吃過苦。」

日朗納罕。「你希望朋友吃苦?」

「當然不是。」

「她自幼喪母,九歲便被送到寄宿學校,家境雖然不錯,另外有一番苦況。」

找說客,一定要找一位女士,日朗語氣溫婉,娓娓道來,十分動人。

「碧芝說,她半年前見過你。」

「是。」

「就是那次,冒犯了你?」

「是。」

「正康,你是個好人——」

王正康再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美譽,他猙獰地笑道︰「看我的眼神多麼下賤,女性對我來說,不過是玩物,始亂終棄!」

日朗看著他咪咪笑。「明晚七時正,華都咖啡座。」

「你會去嗎?」

「我不至於那樣不識趣。」

呂日朗站起來走了。

正康本打算失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是到底不忍。

已經十分低聲下氣了,並且公開讓朋友們知道,她願意道歉,還想怎麼樣。

又不是不喜歡這個鬼靈精,那麼,去吧。

他故意遲到十分鐘,一進咖啡座,便看到朱碧芝坐在一個角落。

他走近,碧芝抬起頭來,是,就是這雙眼楮,在黑暗中無處不在,正康忽然有點鼻酸。

碧芝微笑。「總算出來了。」

正康無話可說。

「听說,你曾經打听我的下落。」

正康張了張嘴。

「來,今天我請你吃頓好的。」

「以後呢?」

碧芝訝異。「還有下文?我以為你老討厭我。」

正康為之氣結。

碧芝語氣轉為柔和。「這半年來我時時想找機會解釋。」

正康毫不動容。「你可以喝酒吧,我喝苦艾,你呢?」

「威士忌加冰。」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中年太太走過來招呼。「是碧芝嗎?好久不見。」

碧芝連忙站起應道︰「啊,原來是陳阿姨,回來度假?移民生活如何?」

「苦得要命,不提也罷。」

碧芝一站起來,正康才發覺她穿著松松的孕婦服,這家伙,又在搞什麼?

太遇意外,正康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愣在那里。

只听得那陳阿姨驚喜地說︰「碧芝,你懷孕了,幾時結的婚?這位是你先生?還不快介紹。唉,我怎麼沒有帖子,老臉往何處擱?哎呀,你還喝酒,快戒掉,對胎兒無益……」

正康被她嚷得頭都昏了。

幸虧不是丈母娘,不不,他又沒結婚,何來岳母,唉,他張大了嘴,百口莫辯。

看樣子這陳阿姨不消半小時已可把喜訊傳播全球。

這玩笑開得大了。

玩笑。

正康才省悟,呂日朗已拍著手從另一角落走出來,嘴里說︰「好了好了,誤會冰釋。」

正康這次不知怎地,也咧嘴笑起來。

他中肯地說︰「太淘氣了。」

日朗說︰「這次真不是故意的,今年流行松身女服。」

「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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