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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爛 第19頁

作者︰亦舒

他祖母的語氣聲調完全轉變,「兩歲半那年,看電視見大師伊薩佩爾文演奏,他說他也要彈,便立刻找師傅,凡樂章,听一次即會。」

「呵,天才生的壓力也很大。」

「所以我們一直不對外界宣揚。」

「其它功課呢?」

「與一般幼兒園生相似,祖父在家中教他李白的將進酒,瑯瑯上口。」

「頑皮嗎?」

「唉呀,頂級淘氣,喜涂鴉,家中所有牆壁布滿周元立大作,祖父吩咐不準抹掉,留下慢慢欣賞。」

杏友听著這些細節,眼淚慢慢流下臉頰。

「也許你不知道,我疼愛元立,遠勝星芝及星祥。」

當中一個世紀已經過去了,這兩個名字,遙遠及陌生,但卻改變了她一生。

「杏友,我們可有達成協議?」

杏友木無表情。

「杏友,猶太人辦得到,我周家也可以試一試,你若想自立門戶,盡避與我商量。」

杏友意外。

「別叫他控制你,我听行家說,你的名氣比羅夫大。」

杏友低下頭,「我心中有數。」

「杏友,告訴我一個肯定答案,別叫老人失眠。」

杏友答︰「我答應你撤回律師。」

周夫人松口氣,「我代表元立感謝你。」

杏友忽然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

「我一直不明白,周家已經那樣富有,為什麼還一定要與王家結親,以樹寓貿?」

周夫人苦笑,「杏友,那一年周家投資失誤,情勢危急,不為人所知。」

杏友叮出一口氣,「那麼,」杏友問︰「周星祥是為著愛家才同意與王小姐結婚?」

周夫人卻搖頭,「不,我不會要求子女犧牲他們幸福,一切屬他自願,王小姐妝奄豐厚,他可無後顧之憂,他一向喜歡花費,他父親偽此與他爭拗多次,幾乎逐出家門。」

杏友恤征看肴周夫人,原來如此。

周夫人輕輕說下去︰「星祥一生愛玩,女朋友極多,從不承擔責任。」

杏友,頷首,「我到現在才明白。」

「我需告辭了。」

「我送你。」

「這是我房內私人號碼,你需見元立之時,可與直接聯絡,我親自安排。」

「謝謝你。」

「杏友,」周夫人終于說︰「對不起。」

杏友慘笑,一直送她到大門口。

阿利走出來,在杏友身後看著周夫人上車。

這時,天仍然下著蕭蕭雨。

「老太太說服了你?」

杏友不出聲。

「她口才一定很好。」

杏友雙手抱在胸前,「是我自己儒弱。」

安妮出來說︰「電線修好了。」

杏友轉過頭去,「各人還不下班?」

她與阿利晚飯,什麼都吃不下,只喝酒寧神,一邊靜靜听阿利訴苦,他在抱怨交大笨保護費的事。

可是那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胃口,他吃得奇多,這兩年他明顯發福,卻不想節制」活看就是活看,必需吃飽。」

大家都變了很多,年紀越大,越無顧忌。

那天深夜,杏友醒來,不住飲泣,一生就這樣過去了,她悲傷莫名,沒有什麼可以彌補一顆破碎的心。

天亮之後,她用冰凍茶包敷過眼楮,才敢出門。

與周元立第一次見面,本想安排在游樂場。

周夫人忠告︰「人太多,又槽雜,不是好地方。」

「那,你說呢?」

杏友忽然與她有商有量。

「真是頭痛,去你家呢,陌生環境,會叫他感到突兀,必需兩個人都舒服才行。」

杏友頹然。

「不如到琴老師那里去吧。」

「是,是,好,好,」杏友言听計從。

周夫人笑了。

如今,這女子已經成名,正受洋人抬捧,而且听說身家不少,他人對她的看法又自不同,一個名利雙收的奇女子,怎麼會沒承擔沒人格呢。

第八章

那天杏友一早就到了,她穿得十分整齊傳統,內心志忑。

彭姑已經在等地,招呼她說︰「太太已經吩咐過,琴老師不介意我們借他的地方。」

杏友的胃襄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居干舌燥,坐立不安。

彭姑斟杯蜜糖水給他,陪她說話。

「彭姑,你對我真好。」

忠僕彭姑卻說︰「莊小姐,我不過是听差辦事,是太太待你周到才是。」

杏友環顧四周,「琴老師是猶太人?」

「本是俄裔猶太,早已移民本國。」

杏友頷首,「流浪的猶太人。」

「我們也終于都安頓下來。」

杏友仍然緊張得不得了,「一會兒,我該說什麼?」

「別害怕,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也可以問好,不用急,慢慢來。」

「他會怪我嗎?」

「他只是個小孩。」

杏友淚盈于睫。

「也許會,也許不會,都是以後的事了。」

杏友的手籟歉地抖,她走到窗前去看風景,這時,琴老師的書房門打開,一個七八歲小女孩抱著小提琴走出來。

那女孩衣著考究,安琪兒般容貌,隨著保姆離去。

杏友告訴自己,這里真是往來無白丁,沒人說過有教無類,交不起學費天才也是枉然。

小元立若是跟看她,頭幾年過的會是什麼樣的生活,不不,元立其實不是她的孩子,她不認識他。

窗下,一輛黑色房車停下來,司機下車開門,小小同元立由保姆陪著走出車子。

彭姑說︰「來了。」

她轉過頭去,發覺莊杏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去。

「莊小姐,莊小姐。」

哪里還有人影,經過千辛萬苦,她還是做了逃兵。

彭姑為之側然。

這時,周元立已經咚咚咚走了土來,彭姑不得不迎上去招呼少主。

杏友自樓梯逃一般離去。

她心底無限淒惶,她有什麼資格去與元立相認,當年她原可帶著他走天涯,母子樓征一起熬過貧病,或是搪不過去,索性共赴黃泉。

杏友黯然回到辦公室。

中午時分,職員都去了吃飯,倒處空蕩蕩。

她沒有開燈,輕輕走回自已房間。

經過阿利的辦公室,忽然听到女子輕浮的笑聲。

「嘻嘻嘻嘻,你要怎麼樣都可以。」

接著,是阿利的聲音︰「代價如何?」

對方反試探,「你說呢?」

「你想要錢呢,還是出名?」

「兩樣都要。」

「那,你需要認真討好我。」

「我可以保證你滿意。」

無限春光,無限媚態。

杏友忽然決定把內心郁氣出在這兩個人的頭上。

她用力拍門,「黃子楊,你給我出來。」

房間里靜默一會兒,然後,門打開了,黃子揚輕輕出現在她面前,頭發蓬松,化妝模糊。

杏友揚聲︰「安妮,安妮。」

安妮剛吃完午餐,立刻趕到她面前。

「安妮,把薪水照勞工法例算給黃小姐,即日解雇。」

「是,莊小姐。」

那黃子揚扁一扁嘴,十分不屑,「莊小姐,別裝作高人一等,你我不過是一般貨色,只是比我早到一步,制衣業還有許多的猶太人,我不愁沒有出路。」

她不在乎地離去。

杏友沉默。

她回到辦公室坐下,獨自沉思。

講得正確,通行都知道莊杏友是羅夫的支那女,他聯合同胞不遺余力、不惜工本地捧紅她。

這是應該分手的時候了。

她致電熊思穎律師。

她這樣說︰「熊律師,上次委托的事告吹,十分抱歉。」

「沒有關系。」

「又有一件事想勞駕你。」

「我一定盡力而為。」

「我要與羅夫拆伙,你得幫我爭取應得資產。」

熊律師嚇一跳,半晌沒作聲。

「怎麼樣,你願意嗎?」

「好,我答應你。」

杏友笑說︰「拆伙比離婚略為簡單。」

熊律師沒想到她還有心情說笑。

杏友放下電話。

這並非她一時沖動,她采思熟慮,計劃周詳。

阿利羅夫在她面前出現。

「我只不過是逢場作興。」

杏友不出聲。

「看,杏子,我也是人,我也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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