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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爛 第12頁

作者︰亦舒

杏友心知肚明,只是微笑。

大胡子約瑟先看見一張雪白的小臉,接著被一雙憂郁大眼楮吸引。

他困惑了,華裔怎麼會有那樣的眸子?這可是猶大人的眼楮呀。

他听見自己毫無因由地間︰「莊小姐,你穿四號衣服嗎?」

阿利笑,「叔父老說世上哪有四號腰身。」

杏友一直陪笑。

約瑟顯然改變初衷,「杏子,你幾時到我們家來吃頓便飯。」

杏友連忙點頭稱好。

片刻她說有事要做,有禮地告辭,這次她匆匆回自己的辦公室去。

杏友沒听到他們叔佷接住的對話。

「好一個美人兒。」

「我只看她的辦事能力。」

「是嗎?阿利。」約瑟哈哈笑。

「當然,我一向公管公,私歸私。」

「她深若無底的大眼里有什麼心事?」

阿利十分遺憾,「我不知道。」

「還不去尋根問底?」

阿利下班之際,看到杏友還末走。

他過去說︰「叔父相當喜歡你。」

杏友笑,「我知道勇吉波是你們一年之內最聖潔的節日,需禁食析禱。還有,逾越節為紀念你們出埃及記。」

阿利一愣,隨即十分高興,說不出話來。

「老板是猶太裔,我自不敢托太,多多少少翻書本學一點,最近在看你們的歷史。」

阿利輕輕坐下。

杏友調侃他︰「大衛的子孫,公元前已有文化的猶太裔,可也想知道華人淵博的歷史?」

這是杏友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俏皮,巧笑倩兮,真將他迷住。

她的心靈不再沉睡,有蘇醒跡象。

小伙子開心得說︰「家母是土生兒,不注重這些風俗,她自己也吃漢堡。」

杏友拍拍阿利的手,「下次,該輪到我告訴你什麼叫做七巧節。」

「中國人節日也很多。」

「簡直繁復深奧無比,我們以農立國,天天在田里苦干,哪有假期,就靠過節來透透氣。」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聊天。

「杏友,快畢業了吧。」

杏友一征,收斂笑容,「日子過得真快。」

也情願是這樣吧,難過是度日如年的好?

「假使不打算繼續進修,我想與你訂兩年合同。」

「喲,是死約嗎?」

「當然。」

「有何權利義務?」

阿利想玩笑幾句,但是在他愛慕的女子面前,不敢造次,只是笑說︰「躬鞠盡痹,唯命是從。」

杏友頷首,「我得到的又是什麼?」

「羅夫制衣廠將致力捧你出名,作為招牌,從中得益,互相利用。」

杏友放心了。

至要緊無拖無牽,大家有好處。

她擱下了對阿利羅夫的警惕之心。

畢業那日,她收到莊國樞太太寄來的卡片。

「恭喜你,終于畢業了,見習工作進度如何?希望看到你的近照,並且期望將來在國際新聞上讓到你的名字。」

這位可敬的長者是她生命中一顆明星。

漸漸杏友也悟出一些做人道理︰人家對你不好,隨他去,人家若對你施有滴水之恩,則必定涌泉以報。

阿利羅夫與她非親非故,竟這樣竭力幫忙,莊杏友又不是笨人,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畢業那日,只有他來觀禮。

「杏子,你的親人呢?」

「我父母早已辭世。」

「沒有兄弟姐妹?」

「在這世上,我只得自己。」

阿利側然,「還有我呢。」

杏友笑笑,「我知道。」

他替她拍了許多照片,一定可以挑到一張好的寄給莊太太。

「杏子,過去兩年你生活靠誰提供?」

「一點點遺產,此刻已經用盡,非有工作不可。」

一切合情合理,阿利不虞其它。

莊太太的回復來了︰「知道你已獲新人獎,不勝歡喜,許多華裔藝術工作者都得到猶太裔支助,甚有淵緣,請把握機會,照片中的你氣色甚佳,但仍然瘦削,需注意飲食。」

也不是沒有麻煩的事。

租約滿了,杏友不舍得搬,可是薪水又不夠付房租。

還有,工作證只得一年,她自比黑市勞工,命運控制在老板手中。

秘書安妮開玩笑說︰「杏子你別生氣,嫁給小老朋豈非一了百了。」

杏友不但不氣,反而說︰「難怪那麼多女子一抵?就立刻抓住對象結婚。」

「真假結婚都無所謂。」

杏子笑,「需付給對方一大筆費用。」

「什麼,」安妮睜大眼楮,「你看不出來阿利羅夫對你一見鐘情?」

杏友推她一下,「噓,背後別講老板是非。」

「喏,我當看他面都這麼說。」

杏友笑笑。

「考慮做羅夫太太吧。」

拿了獎,身份驟然提升,又簽約成為正式職員,開會次數忽然多起來。

那日,阿利吩咐︰「杏子,下午有氣象專家前來開會,你請列席。」

杏友懷疑听錯,「誰來開會?」

「氣象專家。」

「預測什麼?─下雨不上班?」

阿利溫柔地看著杏友笑,「我是生意人,生意必需賺錢,且賺得越多越好,去年專家預測會有一個嚴冬,我大量生產厚大衣,結果利潤可觀。」

杏友目定口呆,「嘩。」

「今年說不定受聖嬰現象影響,冬日溫暖潮濕,宜多生產雨衣風衣。」

原來有這樣的學問。

他們的生存靠市場,必需密切注意人客的需要,光是設計精美有什麼用。

杏友汗顏,要學習之處不知還有多少。

「杏子,你最要緊任務是幫羅夫制衣廠打響招牌。」

「我當盡力而為。」

他改變話題,「家母說,請你到舍下晚餐。」

之前已經問過好幾吹,杏友老是覺得她沒準備好。

阿利靜靜看著她表情變化。

半晌他說︰「我知道,你工作忙,沒有空。」

杏友笑,「我可以同老板商量一下。」

阿利大喜過望,「我批準你放假半日。」

羅夫太太閨名玟瑰,黑發棕眼,容貌娟秀,個子小巧,看上去有點像東方人。

她十分開通大方,滿臉笑容招呼莊杏友。

豐富的晚餐及甜品後他們坐在書房看照片簿。

羅夫太太說︰「像中國人一樣,我們家庭希望得到眾多男丁。」

杏友唯唯喏喏。

「杏子,你喜歡孩子嗎?」

阿利這時發覺杏友臉色忽然陰暗,她不再說話。

他連忙打圓場︰「女性也應發展事業。」

羅夫太太很識趣,「是,是,我思想太古老。」

杏友又展開笑臉。

她沒想到羅夫家那麼舒適,管家做得一手好菜,老房子足有六問卦室。

花園的紫藤架最適宜夏天坐在那里喝冰鎮香檳,孩子們自由自在跑來跑去喧嘩。

擺著現成的幸福,還有什麼可嫌。

阿利又具那麼體貼的一個人。

自家里出來,他說︰「家母話太多了。」

「哪里哪里,她很親厚,同你一般知情達理。」

他忽然問︰「你對異族通婚的看法如何?」

杏友沒想到他會鼓起勇氣單刀直入,她這樣回答︰「同所有婚姻一般,需詳加考慮。」

這種答案,與「家母不贊成」、「我家不喜歡」,以及「我們永遠做好朋友吧」一樣,是推搪之辭。

阿利羅夫卻不知道。

他微笑,「沒有嚇到你吧。」

「沒有,怎麼會呢。」

送了杏友回家,他折返听母親意見。

羅夫太太說︰「非常聰明美麗的女子。」

「還有呢?」

「有教養,夠靜,開口卻幽默。」羅夫太太贊不絕口。

阿利滿心歡喜。

羅夫太太接著說︰「可是─」阿利大急,「可是什麼?」

「阿利,」她看看兒子,「她不是你的對象。」

阿利頭上被澆了一盤冷水,半晌作不得聲。

「媽,為何那樣說?」

「她心事重重,心不屬于你。」

阿利松口氣,「自她慈父辭世後,她一直放不開,我已習慣。」

姜是老的辣,「她的理由就那麼多?」

阿利笑,「我們相識的日子還淺,將來我會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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