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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爛 第5頁

作者︰亦舒

周星祥答︰「我的教授至要緊在任何發表文字上自動添上他的名字。」

杏友嚇一跳,「這不是侵佔版權嗎?」

「利用學生心血壯自家聲勢他們當作應得利潤。」

杏友問︰「爸,這是真的嗎?」

她父親沉吟一下,「是有人會這麼做。」

「嘩,高等學府都那麼黑暗。」

莊老師笑說︰「杏友你還是專攻家政預備做一個宜室宜家的好主婦吧。」

杏友尷尬地說︰「父親從來不看好我的前途。」

「你想做什麼呢?」

杏友不回答,笑著把桌子收拾干淨。

不一會兒,听見書房里吵起來。

「拿回去!你太看不起我了。」

「不,莊老師,請你笑納。」

「我幫你不是為看金錢。」

原來如此,杏友想,父親的老脾氣發作了。

「可是─」「再不听我講,明天你就不必再來。」

「是,是,老師,你請息怒。」

杏友覺得好笑。

半晌,杏友听見父親吩咐︰「送周同學出去。」

杏友看著他出來,伸一伸手,「周同學,請。」

周星祥搔搔頭,「差點得罪師傅。」

「他煉金鐘罩,鐵布衫,是個死硬派。」

周星祥說︰「莊老師清風亮節。」

咦,說得好,所以住在清風街。

「你可以幫他收下酬勞嗎?」

「家父說不收,就是不收。」

雖然家俱已經破舊,杏友再親手縫制衣棠,父女從來不曾外出旅行,家中也無佣人,但是,杏友忽然微笑說︰「人窮志不窮。」

這時,周星祥轉過頭來看著杏友,他說︰「莊家不窮,莊家非常富裕︰父慈女孝,莊老師滿月復學問,莊小姐溫婉嫻淑。」

杏友睜大雙眼,慚慚感動,說不出話來。

同星祥輕輕說︰「請你吃一杯冰淇淋好不好。」

杏友躊躇。

「我代你去問過莊老師。」這也是激將法。

「我可以自己作主。」

「那麼,來呀。」

杏友笑了。

兩個年輕人滿心歡喜,視線總離不開對方臉容。

半晌,杏友覺得太過著跡,輕輕別轉頭去,才片刻,又忍不住凝視周星祥陽光般笑臉。

她自己都吃驚了,怎麼會這樣?她還听見自己對他訴說心事。

「我對美術,設計,繪圖十分有興趣。」

周星祥問︰「你在學堂念什麼科目?」

杏友頹然,「商業管理。」

「別氣餒,打好底子,以後方便做生意,百行百業,都得先學會推銷經營。」

「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

杏友訴說︰「時常夢想坐在燻衣草田里寫生,肚子餓了吃女乃油拌覆盆子裹月復,然後在夕陽中步行回家。周星祥看著她微笑,」這個願望也不難達到。」「也得是富貴閑人才行。「周星祥開車到近郊沙灘陪她散步,忽然之間,杏友發覺太陽落山了。甚麼,她看看手表,這是怎麼一回事,時間不對了,怎麼可以過得這樣快?她注意手表上秒針,發覺它仍然移動,沒壞,她茫然抬起頭來,詫異地說︰「已經六點鐘了。」

「我送你回家。」

杏友依依不舍。

很明顯,周星祥的感覺亦一樣,他輕輕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回家途中,杏友一聲不響,發生了什麼事?她內心一片迷憫。

下了車她鼓起勇氣往家門走去,可是忍不住回頭,周星祥在暮色中凝視她。

花圓裙,白布鞋,這樣清麗月兌俗的女孩實在不多見,他為她傾心。

杏友舒出一口氣,用鎖匙開了門。

案親在小怡燈前工作,連客廳的大燈也忘記開。

杏友連忙替他打點晚餐。

「去了什麼地方?」

杏友卻說︰「我替你做筍絲肉絲面可好?」

他伸一個懶腰,「好呀。」

黃燈下杏友發覺父親的頭發白多于黑,蒼老許多,不禁側然。

換衣服的時候模到口袋里有一只信封,咦,誰放進去的,又幾時放進去?

一張便條上這樣寫︰莊老師,薄酬敬請笑納,學生周星祥敬上。

另外是一張現金支票,杏友數一數零字,是一萬塊。

那時,她父親的薪水只得兩千多元,這是一筆巨款。

周星祥趁她不覺放進她口袋。

他希望他們收下,並且,大抵也看得出他們需要它。

不過,父親說過不收就是不收。

杏友把面食端進去給父親,又替他按摩雙眉。

門鈴響了。

「我去。」

杏友掩上書房門。

來客是房東沈太太。

杏友連忙招呼她進來。

「莊小姐你好。」

杏友斟上茶,靜靜坐在她對面。

「加房租的事,勢不能再拖,已經是便宜給莊老師了,知道他清廉,」沈太太講得非常婉縛,「可是,莊小姐也別叫我們吃虧。」

杏友微微張開嘴,又合攏,不知說些什麼好。

「難為你,莊小姐,母親辭世後你就當家至今。」

不不,她莊杏友不需要這種同情。

她很平靜地說︰「沈太太,拖你良久不好意思,我考慮過,你說的數目也很合理,我們無所謂,這清風街住邊了,也不想搬。」

她自口袋取出那張支票,交給沈太太,「我們預繳一年租金,你且收下。」

沈太太一看數目,不禁一呆,隨即滿面笑容。

她喝一口茶,忽然間︰「听說廣生出入口行是你們親戚的生意?」

杏友笑,「是我伯父莊國樞擁有。」

「怪不得。」

沈太太再三道謝,笑著離去。

杏友輕輕關上門。

老父走出來來問︰「誰?」

杏友看看父親已白的發腳,覺得需要保護他,她堅決地說︰「找錯門,已經打發掉了。」

她接看跑去收拾面碗。

她的臥室向街,打開窗戶,可以听見小販叫賣面食的聲音︰母親在生的時候,小小的她也扭著要吃宵夜,非要哄半日,才平靜下去,如今母親墓木已拱。

杏友輕輕嘆口氣,面孔枕在雙臂上,到底年輕,不消片刻,仍然睡看了。

她同周星祥成了好朋友,無話不說。

「叔伯對我們頗為客氣,只是父親死硬派,母親去世,也不允他人幫忙。」

周星祥忽然問︰「年幼喪母,一定很難熬吧。」

杏友听了這樣體貼的話,淚盈于睫。

「對不起。」

「哭完又哭,最近已經好過些,做夢,有時仍然覺得好象是母親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臉頰。」

周星群側然。

「在街上看到人家母女依偎地看櫥窗或是隅隅細語,說不出的難受與妒忌,可是人生有什麼沒有什麼,大抵一出生已經注定,想到余生都需做無母之人,往往痛哭失聲。」

「堅強些。」

「多謝你的鼓勵。」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忽然輕輕吻了她的手背。

杏友一驚,縮回雙手,低下頭,耳朵燒得透明。

是在戀愛了嗎,一定是。

一時高興得暈頭轉向,可是一時又緊張得想嶇吐,情緒忽上忽落,但也有極之平和的時刻,覺得幸福,充滿盼望。

這時周星祥也別轉了面孔,自幼在外國長大的他很會調笑異性,但是對莊杏友,他真舍不得叫她難堪。

半晌杏友問︰「你的論文進度如何?」

「莊老師正在助我擬大綱。」他講得很坦白。

「只得一個月時間?」

「或許,我可以留久一點。」

「方便嗎?」

「我此刻住在姐姐姐夫家,沒有問題。」

「呵,」杏友意外,「你不跟父母?」

「爸媽住紐約近郊,我家移民已有十多年。」

杏友點點頭,那麼遠,她有點悵惘。

「可喜歡到西方生活?」

杏友據實說︰「從未想過,我不會離開父親。」

「是。那當然。」

杏友這時也發覺兩個人當中有許多阻隔,數道鴻溝。

他給她看家人的近照。

杏友很有發現,「令堂與令姐都是美人。」

一家人衣著非常考究,靠在像電影布景似的人沙發里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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