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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7頁

作者︰亦舒

可晴惻然。

少屏很會說話,「勤有功戲無益,你現在已是個名利兼收的專業人士了。」

甄律師忽然對兩個女孩子訴起心事來︰「可是我不懂跳舞,也不會吹奏色士風,我從未去過波拉波拉,也沒有瘋狂追求過女孩子。」

可晴看著這個頭頂微禿的中年人,不由得同情他起來。

少屏鼓勵他︰「現在做還來得及呀。」

他苦笑,「現在更走不開了。」

「為什麼?」

「家庭與公司都放不下,社會對我這種年紀身分的人有某種期望,我不能叫家人失望。」

大家沉默。

「可晴,少屏,下學期你倆到史蔑夫上學吧。」

少屏張大了嘴。

啊,這樣一句話,有錢人辦事竟如此容易。

「兩位小姐听著,也需用功,可晴,尤其是你,升不上去祖父會拷打你。」

兩人都忙不迭點頭。

「我會替你們在附近置一間公寓,保姆也跟著去。」

這時保姆剛剛過來說︰「孟小姐電話。」

趁少屏走開,甄律師輕輕說︰「可晴,我看著你長大,知你品性溫馴。」

可晴微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有恩于人呢,切忌嘴邊老提著,人家一尷尬,功過就抵銷了。」

「是。」可晴知道這是在說她。

「有種人幫朋友打過一通電話,就處處鉗脅朋友,叫朋友報答,這種人膚淺幼稚,不是我們看得起的人。」

可晴微笑,「是。」

「對朋友要大方、忠厚、寬容。」

由頭到尾沒提到孟少屏名字,但是的確句句金石良言,指點可晴待人之道。

「祖父想見你,明晚乘飛機回去吧。」

「這麼快?」

甄律師詫異,「還有什麼事?」

三樓的故事剛開始呢,可晴想听到結局才走。

但是她又不能說出來。

「還有,可晴,防人之心不可無。」

可晴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少屏回到書房,也沒有說是誰找她。

甄律師告辭去辦事。

少屏興奮,「嘩,史蔑夫大學,朝聞道,夕死可矣。」

「也得靠你自己讀上去。」

「私立女子大學,听說里頭十分勢利。」

「不要理別人的事。」

「你我略為超齡,可能叫人另眼相看。」

「你不說,誰知道。」

少屏問︰「你會刻意瞞年齡嗎?」

可晴不以為然,「有此必要否?」

少屏挺胸,「我也不會為這種事說謊。」

第二天一早保姆已幫她們收拾行李。

可晴坐書房內,忽然听得哭泣聲。

是那把熟悉的聲音,略為沙啞,無限淒酸。

「現在,他同別人在一起,听說,也不是那麼開心,對方條件差好多,不能同我比……」

可晴看看鐘,每一節診癥時間大概一小時。

那女子又哀哀哭泣起來。

真可憐,那麼久了,還不能忘記。

可晴站起來,「我去買檸檬。」

少屏說︰「廚房里有一籃子檸檬。」

「不是我要的那種。」

她下樓去。

這次,等的時間比昨天長,好久都不見那女子下來。

可晴想,也許超時,算了,不等了。

她正欲走回二樓,在梯間踫見了她。

可晴著實吃了一驚。

只見那女子把一方絲中攤開,往頭上縛,不,她不是女子,他分明是一個男人,平頂頭,還有胡髭陰影,但是匆匆結好絲巾,架上墨鏡,看上去,又似一個女子。

可晴連忙閃避在一角,他擦身而過。

半晌,可晴才回過氣來,忍不住嗤一聲笑。

她回到公寓。

「檸檬呢?」少屏詫異地問。

可晴大笑起來,不是沒有同情心,許多事,真的不是可以單單看表面,唉。

她癱在沙發上,關掉耳機。

听久了人會暈眩。

她憩著了,保姆替她蓋上薄被。

有人在講電話︰「今天晚上回去,是,總得跟著東家走。」

東家?不是朋友嗎,秦可晴怎麼會成為別人的東家。

她轉一個身,繼續睡。

終于一切都靜下來。

直至保姆推醒她。

保姆用手語說︰「時間到了,請乘飛機。」

可晴點點頭,起身梳洗。

少屏也不負所托,一切都準備妥當專等可晴。

可晴披上外套,現在,她必須攜帶,最最重要的物件是那只小小的開關器。

她把它放進口袋時才發覺她又一次早已經把它關掉。醒覺後才發現果然,耳邊一片靜寂。

那麼,夢中听見少屏打電話,一定是幻覺吧。

可晴自嘲︰「你真愛做夢。」

「你說什麼?」

「沒事,出門吧。」

少屏把大衣拉嚴一點,咕噥道︰「都春天了,還這麼冷,什麼意思。」

可晴的手緊緊握著開關,她並沒有擔心天氣冷暖,她盼望趕回家去看祖父。

飛機上升拔高之際可晴突然覺得耳膜脹痛,並且像是同時間有十多架收音機在耳邊一齊開動,許多雜音樂聲紛沓而至。

有一把聲音說︰「今日天氣晴朗寒冷,稍遲會轉吹東北風。」

另一把聲音抱怨︰「可是你明明應允與我吃飯,今日又推明日,明日推到幾時?」

「讓我來介紹辣女郎的成名歌曲《我知道你逼切逼切逼切要的是什麼》。」

「美總統今日會晤亞太經濟協會眾成員……」

可晴被吵得手忙腳亂,立刻關掉耳機,額角已經冒出汗來。

少屏注意到,「什麼事?」

總算靜下來了。

可晴吁出一口氣。

「你不舒服?」

「我想睡一覺。」

「有什麼需要叫我。」

可晴的心慢慢靜下來。

她揉了揉額角,用濕毛巾拭汗,又喝了兩杯冰水,閉目養神。

可晴一顆心還是突突跳。

因為即使關掉了耳機,她還是听到一男一女搭訕的對白。

非常清晰地,一字不漏︰「對不起,我不能不注意,你腕上戴的是否稀世奇珍康斯丹頓的三向表?」

那男人答︰「啊,你眼光真好,也不算什麼,但手工的確精細些。」

「需三個一級瑞士表匠整整一年時間來制造呢。」

「你愛鐘表嗎?」

「我更愛喝酒。」

「哪一種?」

「著名銀行家族羅思齊在法國寶多私人葡萄園出產的拉斐紅酒。」

男的笑了,「我家還有一箱一九六九年拉斐,恰巧請你品嘗。」

那女子媚笑起來,「那麼,這是我的卡片,你一定要同我聯絡。」

可晴驚得握緊座椅扶手。

怎麼回事,耳機關掉了還什麼都听得見。

抬頭看去,斜對面坐著一男一女,已經十分熟絡,正在攀談,一定是他們。

正想再听,對白已經細不可聞,他們把聲音壓得不可再低。

可晴喘一口氣。

開頭,是什麼都听不見。

現在,是什麼都听得見。

喂,可晴想問蒼天,有無中間路線可走?

終于靜下來了。

半晌少屏推她手臂,叫她吃晚餐。

可晴搖頭,表示沒有胃口。

少屏說︰「看看誰坐走廊對面。」

可晴微微轉動脖子,斜斜一看,見是兩個打扮時髦的華裔青年。

「他們是誰?」

少屏訝異,「你忘記了?」

「我見過他們嗎?」可晴茫然。

「一個叫林永昌,另一個叫張家洲,不好讀書,不務正業,專門向有妝奩的異性搭訕。」

可晴笑,「你口氣似衛道的老太太。」

少屏也笑,「因為我沒錢,所以恨他們。」

可晴搖頭,「不,你看不起他們。」

少屏沉默一會兒,「也只有你明白我。」

「你別老多心,以為人家欺侮你家貧。」

「可晴,你一生也沒見過歧視的目光。」

「少屏,這話不公道,我自三歲起就知道什麼叫作有色的眼鏡。」

「他們過來了。」

那林永昌掛著一臉笑,「兩位小姐,沒想到在頭等艙又見面了。」

少屏冷冷的看著他們,可晴知道她一定會忍不住出言諷刺,于是用手按住好友。

另外一個叫張家洲也俯身過來,「我帶著一副紙麻將,四個人正好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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