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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我不愛 第23頁

作者︰亦舒

她瞪了本才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楊本才輕輕走進屋內,"加樂,加樂?"

一想不對,那孩子現在並非加樂。

她推開書房門,"志瑩,你在里頭嗎?"

書桌後邊坐著一個人,聞聲把旋轉椅霍一聲轉過來。

不錯是王加樂。

俏麗的小面孔,大眼楮,尖下巴,疑惑的神情。

本才太熟悉這張面孔了,她曾經借用她的臉生活了個多月之久。

"記得我嗎?"

加樂微微張嘴,好似認得,可是終于說︰「不,我不認識你。"

聲音的確屬于加樂,可是語氣不馴、囂張、任性。

"你叫區志瑩?"

她一愣,反問︰「他把一切都告訴了你?"

本才微笑,"記得嗎,我是你的前生,你此刻經歷的事,我都經歷過。"

本才佔了上風。

區志瑩反駁︰「可是,現在是我住在這里。"

本才怎麼會輸給她,她閑閑地問︰「還習慣嗎?"

區志瑩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她打開煙盒子,取餅一支煙,點著吸一口,盯著本才。

呵一個七歲的孩子做出這連串動作,令人震驚。

本才不由得生氣,"你要好好珍惜加樂的身軀,老實告訴你,你這生這世未必還可以離開。"

區志瑩緩緩放下香煙,慢慢轉過身子,"你可以走了,我沒有心情听你嘮叨。"

本才啼笑皆非,她竟把她當老太太辦。

一時不想爭吵,本才退出書房,與王振波會合。

他們坐在會客室中,兩人沉默良久。

是王振波先開口,"你看怎麼樣?"

本才回答︰「的確是另外一個人。"

"我該怎麼做?"

"翁麗間不是打算同孩子一起搬出去嗎?"

"交給她?"王振波反問。

"加樂是她親生女兒。"

這是最合情理的做法。但王振波低下了頭。

本才看著他,"你不舍得加樂。"他不出聲。

本才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是真打算等她長大吧?"

王振波踱步到窗前,不置可否。

本才暗暗心驚,原來他真有這個意圖。

本才試探地問︰「你愛的,一直是加樂?"聲音已微微顫抖。

王振波仍然沒有直接回答。

本才再作進一步推測︰「在我之前,已經有人入住餅加樂的身軀?"

"你真聰明。"

本才的確不是笨人。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本才,這種現象實在太難解釋。"

"我可以接受,因為我也是當事人。"

"這是我與那人之間的事。"

"她是否一個可愛的女子?"

王振波答︰「是。"

"她在加樂身上生活了多久?"

"一年。"

"啊,那麼久,後來呢?"

"她覺得實在太悶,離我而去。"

本才張大了嘴合不攏,外人只以為王振波深愛繼女,實則上不是那麼一回事。

王振波悲哀地說︰「看,現在你都知道了,你怎麼看我?"

本才不答。她一背脊都是汗。

她鼓起勇氣問︰「那,又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她是個女演員。"

所以才能夠把秘密隱藏得那麼好。

"你認識加樂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走,"本才忍不住問,"走往何處?"

"我不知道。"

"消失在世上?"

"或許是,或許在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個人身上寄居。"

"你答應替她保守秘密?"

"正確。"

"她叫什麼名字?"

"怨我不能透露。"

"她原來的身軀是否完好?"

"本才,我不想再說什麼。"

王振波低下頭,黯然銷魂。呵他至今還深深悼念她。

本才一時間解開了那麼多謎語,不禁疲倦,用手撐住頭,不想動彈。

一個小小身軀忽然出現在門邊。

加樂尖刻的聲音傳來︰「你們還在談?你,你還沒有走?"

小小的她一手撐住門框,說不出的刁潑,一看就知道不好應付。

難怪連姣媚的陳百豐都吃不消兜著走,落荒而逃。

本才說︰「加樂,我不是你的敵人。"

"你早已知道我的名字是志瑩。"

"我們做個朋友可好?"

志瑩笑了,伸出舌頭左右擺動,"成年人,我才不會同你做朋友。"

本才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王振波這時開口︰「本才不是那樣的人。"

本才十分感激,剛想道謝,加樂眼楮一紅,哭了出來,一邊頓足,一邊轉身就走。

她嘴巴嚷著︰「沒有人愛我,人人都欺侮我。"

本才服了。可是,她做加樂的時候,不也是利用過這種特權嗎?

她站起來,"我告辭了。"

"本才,我叫司機送你。"

王振波急急追上樓去安慰區志瑩。

不,是加樂,他一直以來深愛的,也就是加樂。

本才站在王宅門口,天氣冷得要命,司機並沒有出現。

她打手提電話叫計程車。

"小姐,今日車子非常忙,你願意等四十五分鐘到一小時嗎?"

本才只得致電殷可勤。

可勤二話不說︰「我馬上來接你,你穿夠衣服沒有?這是我一生所經歷過最冷的冬季。"

本才落了單,孤清地站在人家家門口,呆呆地等救兵。

越站越凍,足手指都有點麻痹,鼻子冰冷,她想哭,卻不甘心。

王振波根本不理會她去了何處,再也沒有出來看過她。

本才又急又氣,是他叫她來,現在又把她關在門外。

幸虧可勤的車子隨即駛至。

"本才,快上車,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干嗎站在王家門口,為何不按鈴?"

跳上車,可勤把自己的手套月兌下交給本才戴上,本才方覺得暖意。

"快走。"本才都不願多說。

可勤看她一眼,把車駛進市區。

"去什麼地方?"

"想喝酒。"

可勤說︰「我不反對,可是你身體狀況……"

"可以應付,放心。"

可勤說︰「我從前總以為像你那樣的天才處理俗世的事必定會得不落俗套。"

本才給她接上去︰「不過漸漸發覺天才還不如蠢才機靈。"

"對,這兩封信由紐約寄出,在出版社壓了已有兩個星期。"

"多半是讀者信。"

"那更應立刻處理。"

本才學著可勤的口吻︰「讀者才是我們的老板。"

到了相熟的酒館,本才坐下,叫了六杯苦艾酒,一字排開,先干掉兩杯。

情緒略為穩定,取餅信件一看,"嗯,是辜更咸博物館寄來。"

可勤心向往之,"法蘭萊懷特設計的辜更咸博物館。"

信紙抽出攤平,本才讀過,一聲不響,折好又放回信封。

"說什麼?"

"邀請我去開畫展。"

"那很好呀,真替你高興。"可勤雀躍。

本才微笑,"三年前已經來叫過我。"

"你竟沒答應?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任何事情都得有所付出,不劃算。"

可勤大奇,"你怕什麼?"

"怕我其實不是天才,曝光過度,自討苦吃。"

本才喝下第三杯酒。

"好了好了,別再喝了。"

"我已經痊愈,除出一背脊的傷疤,沒事人一樣。"

可勤一點辦法也沒有,徒呼荷荷。

她一抬頭,不禁笑了,救星來啦,"看是誰?"

向她們走近的正是劉執成。

本才詫異,"可勤,是你叫他來?"

劉執成坐下,一聲不響,看看桌子上空杯,也叫了六杯苦艾酒,酒上來,他學本才那樣,干盡三杯。

本才不禁勸道︰「喝那麼多那麼急做甚……"

劉執成笑了。

本才這時不好意思不放下酒杯。

她說︰「哎呀,你的頭發胡須都清理了,這叫洗心革面,為著什麼?"

劉執成笑笑,"談生意比較方便。"

可勤真是個正經人,"這種地方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本才說︰「可勤開車,可勤沒喝酒。"

可勤嘀咕︰「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叫就六杯酒,表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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