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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個夢 第2頁

作者︰亦舒

「告訴我,究竟怎麼一回事?」

「昨夜收工,深夜三時左右,車子遇上醉酒駕駛者,蓬一聲,幸虧不是頭撞,不過老趙還是斷了大腿。」

「不幸中之萬幸。」

「可不是,全無內傷,不過他老婆子女已嚇得泣不成聲。」

「他太太是家庭主婦。」

鄧維揚說︰「應該做事的,多一份收入,有意外毋須驚恐。」

程真與鄧維揚均屬女性必須經濟獨立主義者。

小鄧加一句︰「單收人家庭將來有得苦頭好吃。」

到了醫院,看見老趙躺在二人房內,環境尚算安靜,程真略為放心。

他一條腿打著石膏,動都不能動,臉上有少許瘀青,眼角縫了幾針。

他睡著了,小鄧想喚他,被程真阻止。

程真默默看著老同事,他脾氣壞,人梗直,故在某一程度上,他是懷才不遇的。

說實話,所有中文報館記者都可打入懷才不遇類,程真若不是擅寫特稿,照樣收入菲薄,名不見傳。

罷想悄悄地走,趙百川一聲申吟,醒來了。

程真連忙握住他的手。

「喂,」他一睜開眼便說,「直航簽署……」

「順利完成,你好好休息。」

他嘆口氣,「你明天下午走?」

程真點點頭。

「順風,不能來送飛機了。」

「不必客氣,返往那麼方便,根本不必接送。」

「去去就來,特區政府必不叫你失望。」

「你是一直看好的。」

趙百川露出笑意,「真要走,也總有辦法,投親靠友,陳倉暗渡,可是總得有人留下來,你說是不是?」

程真頷首。

「奇是奇在到今日尚未宣布由什麼人來降下米字旗。」

程真亦好奇,「會不會是查爾斯,傳了好些日子了。」

看護推門進來,「請讓病人休息。」

可是鄰床那位病人忽然搭訕,「真的,會不會是他?」

程真笑了。

趙百川問︰「程真,你真舍得我們,舍得這個城市?」

程真不語。

老趙嘆息,「我們忘不了你那支辛辣的筆。」

程真笑,「多吃點兒芥辣也一樣。」

她偕師弟妹離去。

「來,我們去吃宵夜。」

辣味炒蛻、蝦醬通菜、蒸魚腸、豆腐芥菜石狗公滾湯,全是程真至愛吃的小菜,再加一煲咸魚雞粒飯,吃得飽飽。

回到家,一開門就看到一室通明。

董昕已經回來了。

他在听音樂。

程真伸個懶腰,「盡興而返。」

「你一向懂得寄工作于娛樂。」

「不然怎麼辦,愁面苦惱還不是一樣要做。」

「你看你多邋遢。」

「我知道你事事看不順眼。」

「別吵了好不好,明天要出遠門。」

程真跑到窗前站著,看向都會那著名的不夜天。

「你毫無留戀?」

「我不過是過客。」

能這樣想多好,程真回房沐浴包衣。

幸虧小鮑寓可以留著不賣,他日返來,不必住酒店。

理智的董昕照例反對︰「將來一文不值,你會後悔。」

「哪怕充公,我只當奉獻給國家。」

「講得真口響。」

三言兩語,又像要開仗的樣子,正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公寓是父親贈與她的嫁妝,小小幾百呎,兩房一廳,她實在不舍得賣。

婚後雖搬往寬大的新家,這邊也一直留著,周未程真會回來收拾一下,做杯咖啡,看一會子書,有朋友路過本市,程真總招呼他們住這里。

三個月前賣掉房子,兩夫妻一直住此處。

董昕在身後說︰「還不睡?」

程真喃喃說︰「照說,也不必切電話。」

「又是你說的,切了電話,朋友才切實知道你已離開本市,不會一直打。」

程真一聲不響地睡了。

半夜醒來,客廳仍有亮光,可見董昕睡不著。

程真暗暗好笑,原來是個多情的過客。

晃眼天就亮了,魚肚白,是個雨天。

程真洗把臉,出門去買報紙雜志在飛機上看。

這個城市若有什麼牽腸掛肚之處,便是它那精彩絕綸的百來份報紙雜志。

她打開報紙看昨日的報道。

讀了自己的佳作,不禁嗤一聲笑出來,她若笑,那麼,讀者也許亦會笑,只要讀者肯笑,她的特稿出路就不成問題。

其中一張圖片的說明是︰「穿西裝然不諳西裝禮儀,站起來握手原應將外套鈕扣先扣上,可是雙方卻敞著胸露出襯衫,同志仍須努力乎」。

程真放下報紙,十分惆悵。

不能再開政要的玩笑了,以後該挑剔諷刺誰呢?

董昕這人完全沒幽默感,可不能拿他來開刀。

他也起來了,正漱口。

鎊管各打理行李。

這些日子來,程真時常出門去做新聞,她一套三件古姿行李已扔得十分破舊,隨她經歷了雲和月,今日又跟她一起退休。

她一切準備停當,坐在客廳里等董昕。

鎊人喝一杯咖啡就出門去。

兩家的親戚在飛機場等他們。

程太太說來說去一句話︰「有空多點兒回來。」

程真一抬頭看見劉群,揮著手過去。

她先把一只信封塞到劉群手中,「給趙百川吃補品。」

劉群笑嘻嘻,「今早有人撥電話到老總家。」

程真立刻會意,「是沖著我來的?」

「是孫毓川手下,問那篇特寫的記者是誰。」

「老總怎麼說?」

「他說是集體創作。」

程真想一想,「可是要打听的話,遲早會知道的吧?」

「我們也做了點兒工夫,知道孫毓川有點兒激動,至少他立刻換下那只金表。」

「做公眾人物要沉得氣呀!」

「不說那個了,程真,到了溫哥華,替我做一篇特寫,看看李某的太平洋怡安公司發展地皮為何屢次遭當地市政府阻撓。」

「嘩,那你起碼要派六名記者來做六個月工夫。」

「他買下那塊地皮已有八年,至今沒蓋一磚一瓦,你想想每年要蝕多少利息。」

「可是地價一直激升——」

這時身後傳來董昕冷冷的聲音︰「劉大編輯,到這個時候你還纏住我賢妻不放?」

劉群只得陪笑,「能者多勞。」

董昕一手拉住程真,「再見各位!」

程真只得大聲說︰「各位,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董昕拖著程真上飛機去。

只有在飛機上才沒有電話找程真。

董昕好不諷刺,「說真的,到了那邊,沒有這一幫豬朋狗友,你何以為生?」

程真沉默一會兒,誠實地答︰「時間可以用來正視你我的夫妻關系。」

董昕笑得很勉強,「我們的關系很正常。」

「是嗎,不是已經五癆七傷嗎?」

遠渡重洋,給它最後一次療傷的機會,好就好,不好也無能為力。

程真不再說什麼。

十二小時旅程稀疏平常,過海關時照例看到黃面孔旅客的行李被搜出大堆未完稅物品,正接受制服人員盤問。

程真咕噥,「幾乎什麼都比香港便宜,為什麼還要拼老命帶?」真想取出筆記簿去訪問他們。

他們叫一輛計程車到市中心公寓。

董昕一放下行李便說︰「我約了湯姆,馬上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

程真搖頭。

董昕淋浴換襯衫就往外跑。

他這次來是應邀合伙做建築生意,湯姆曾是他拍檔,兩人近一年來打得火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下飛機就得趕去相聚商量大事。

鮑家的房子火速建妥,董昕自己的家卻仍是一個建築地盤,五六個月過去了,毫無起色,仍是一個木架子,董昕無暇去監工,工頭便做做停停。

看樣子會在公寓里落地生根。

程真洗一把臉,撥電話到學校宿舍給程功,同房說她不在,程真留了言。

她到樓下泳池游了十多個趟,全身松弛,才上樓更衣。

隨即到附近市場,買了蔬果肉食牛乳面包等,回家做好一鍋湯,看畢太陽報及電視新聞,這才覺得有點兒累,打電話與當地朋友聯絡,都說︰「來了?這次住多久?不走了?你行嗎?悶死你,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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