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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男人不哭泣 第13頁

作者︰亦舒

「我是叔叔。」

「媽媽去了什麼地方?」

萬新側然說︰「一直問要媽媽。」

「媽媽身體有病,去了醫院。」

孩子睜大雙眼,懇求說︰「帶我去見媽媽。」

「明天同你去。」

「這孩子一點麻煩也沒有,自己玩自己睡自己會得上廁所。」語氣充滿憐惜。

稍後萬新去開工,萬亨與孩子廝守,相處融洽。

他腦海中漸漸拼出一幅完整的圖畫。

本來林秀枝可能打算帶著孩子嫁過來,終於改變主意,認為他不是她的終身對象,繼而擺月兌他。

她對他沒有感情,即便在最潦倒時刻,她仍然認為他配不起她。

這已經不重要,萬亨呼出一口氣,無論如何,即便是陌路人,他也希望她活下去。

第二天,他攜同孩子去探訪林秀枝。

林秀枝顫魏伸出手來擁抱幼兒。

看護說︰「下午可轉入普通病房。」

萬亨放下了心。

他走出走廊取杯水喝,一抬頭,看到了曹慧群。

慧群一臉狐疑之色,聲音不甚踏實,「你哥哥說你在這。」

萬亨呆呆站著。

「那女子是誰,那孩子又是誰?」

萬亨張大了嘴,又合攏。

慧群輕輕說︰「我想我應該得到一個答案。」

萬亨答︰「是朋友。」

「真相。」

「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你應該一早告訴我,怎麼可以留待今日揭發。」她的語氣開始嚴峻。

萬亨自己也糊涂了,他說︰「名義上,那是我的妻子。」

慧群面孔轉得煞白,「什麼?」

「我可以解釋。」

「你的妻子。」

「但是」「你一直是有婦之夫?」

萬亨辯說︰「我有名無實,十分不幸,請你坐下來听我細述。」

曹慧群拂袖,「誰還要听你胡說。」

「至少給我一個機會。」

「她怎麼會在醫院?」

「服毒自殺。」

慧群眼楮瞪得像銅鈴。

這時,披著白袍的秀枝掙扎地扶住門框出現,揚起手,似想說話。

慧群一見,立刻轉身走。

萬亨跌足。

看護奔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回到床上去,否則要把你綁起來。」扶著病人進房。

孩子走到他身邊,輕輕叫︰「爸爸。」把頭靠在他膝上。

萬亨把她褸在懷中,再也不想說話。

他抱著孩子進病房。

秀枝焦急羞愧,指著胸口,又指指門口,有口難言。

看護說︰「那只毒藥使她暫時失聲,有話只好寫出來。」

秀枝取餅紙筆,寫︰「對不起。」

萬亨維持沉默。

秀枝狀如枯緩,他實在不忍再加以責備,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抱著孩子離去。

在公路車上,他同幼兒輕輕訴苦︰「新居都已經看好了,就差行禮,看看新娘子又跑了。」

小孩模他的鼻子。

「都是因為你,喂,你為什麼害我?」

孩子咕咕笑。

「將來,你嫁給我,服侍我,愛惜我,當作還債補償。」

孩子小小雙臂抱緊他脖子。

鄰座一位銀發老太太忍不住微笑說︰「從前我也不明何以大人喜歡與嬰兒說話。」

萬亨賠笑,「他們听得明白嗎?」

老太太說︰「我想他們懂得,看,他們的眼楮何等了解。」

萬亨抱起孩子下車。

他打電話給慧群,她一听到他聲音就掛斷。

萬新訝異道︰「如此剛烈,也不是好對象。」

萬亨沒好氣,「你想她怎樣,兩女共事一夫?」

「至少花十五分鐘听男友把事情始末說清楚。」

萬亨說︰「也許我不值十五分鐘。」

萬新卻說;「也許她的自尊值一段姻緣。」

萬亨取餅外套,「我去找她。」

萬新牽牽嘴角,「可能母親說得對,我們兩兄弟的確命苦。」

萬亨不語。

他在慧群門外等了半天,累了蹲在道旁喝紙杯咖啡,緊盯看大門不放。

終於,有一個紅發女孩出來問︰「周?」

「我是。」

「慧群乘火車先到牛津,再北上湖區,旅游完畢,決定回香港,你若要追上去,倒也來得及。」

「什麼班次的火車?」

「大中央站四時十五分開出。」

「現在已是四時。」

「你若沿路軌追上去,可以追得到。」

萬亨一征。

「就看你可願意,火車總會停站,你會看得到她,不過,如果你有更好的事要做,那就很難說了。」

萬亨微笑,「我還有三天假期。」

「綽綽有餘,祝你好運。」

「請問你芳名。」

「英格烈。」

「為何把慧群的行程通知我?」

英格烈微笑,「慧群若不想人知道,就不會告訴我,你說是不是。」

萬亨開著大哥的老爺車追上去。

有一段火車軌與公路平行,萬亨拚命響號擺手。

坐近車窗的旅客都可以看到一個瘋狂年輕人在追火車,他們指指點點,叫鄰座的人也來看。

這班九零三號火車並不擁擠,十多節車廂疏疏落落,全是坐鋪,但是萬亨看不到慧群。

他追到牛津站,累得一身汗,口渴、月復饑,不知慧群會在哪個出口下車。

正在躊躇,一位先生笑著過來給他通風報訊︰「她在第七節車卡上。」

萬亨奔向車卡,上去一看,的確有一位華裔女士,三十多歲,並不是慧群。

在洋人眼中,所有華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萬亨如墮入深淵,無比失望。

莫非慧群根本不在車上。

茫然他看到一個白衣裙的縴細背影,一顆心又跳躍起來。

他追上去,那女生轉過頭來,一臉錯愕,呵,正是曹慧群。

她看到的他一頭一腦是汗,襯衫褲子稀縐,神情樵粹,如果他犯的是小事,她一定原諒他,但是這次欺騙非同小可,她決不能掉以輕心。

曾慧群別轉了面孔,假裝看不見他。

他默默跟在她身後。

她在小旅店下榻,他也跟著去。

她參加旅行團觀光,他坐在車後,她不同他說話,他維持緘默。

旅客中有幾個人看到周萬亨駕車追上來,知道首尾,代他抱不平,問曹慧群︰「他做錯什麼?原諒他吧。看他一番苦心,我丈夫甚至不會追我到街角電話亭。」

可是慧群不為所動。

兩個人一起旅行,可是互不干涉,不揪不睬。

火車一直往北駛去。

一路上風景如畫,若果真想苦中作樂,也不是不可能,萬亨自從軍以來,深知生命無常,他決定每日無論如何要抽出時間出來享受清風明月,憂慮管憂慮,並不能阻止他珍惜光陰。

在湖區的游客街,他若即若離跟在她身後,她知道他在那,只是不予理睬,自顧自購買紀念品。

有時轉過身子,不見了他,心又會一沉,啊,終於走了,不一會他又出現,原來只是開小差去買熱狗吃。

有一女孩問慧群「到了蘇格蘭,你會與他說話吧。慧群低下頭,」我不去蘇格蘭。「那天下午,他走近她身邊,坐在她隔壁。他輕輕說︰「明日我要隨隊伍出發,軍令如山,不得不走。」

慧群佯裝听不見。

「我會囑律師寫一封信給你,說一說事情經過,請你細閱。」

她仍然不語。

萬亨低頭嘆口氣,站起來離去。

那同一女孩驚嘆︰「你放他走?」

慧群忽然對陌生人抱怨起來︰「你有所不知,他是有婦之夫。」

誰知那女孩說︰「那又如何,他跟著的可是你呀。」

另一位女士也冷笑一聲︰「你不會把他搶過來?」

慧群錯愕,沒想到這一班游客道德觀念如此松懈,一定是被日光與風薰昏了頭。

她懷著一顆破碎的心回到家,幸虧表兄弟姐妹眾多,天天吃喝玩樂嬉笑,無憂無慮,她不致於陷於情緒低潮。

可是表姐時時發覺她一人躺在繩網發呆。

「什麼事?」

「失戀。」

「不要緊,那人配不起你。」

「你又沒見過他,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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