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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無猜 第3頁

作者︰亦舒

大了反而好了,最獨立是她,最肯照顧別人也是她。

看穿了。

她捧看冰冷的啤酒杯子,把杯子貼在臉龐邊轉。

冷氣越來越冷,她打開抽屜取出一件毛衣搭在肩上,咦,這不是方家俊有一年來她家開會忘記帶走的外套嗎?

這三兩年來,他沒有人,她也沒有人,原來下意識兩個人都在等,等,等對方準備好。

當外人一說︰「你男朋友就是那楞小子嗎」的時候,秀麗內心牽動,幾乎要起來保護他。

當然不能憑這絲溫柔訂下終身之約,但肯定是個很好的發展基礎。

電話鈴響了。

她知道這是誰。

很溫柔地應︰「喂。」

「秀麗,我的意思是,同那樣的人走,你遲早會吃虧的,那種人一點誠意也無,來到這世界上,就是為著玩玩玩玩玩,這里玩膩了,又到那里去,秀麗,你不是玩火的人。」

秀麗待他說完了,才訝異道︰「我竟不知你有那樣婆媽的潛力。」

小方為之氣結。

「一連四天公眾假期,大可以睡個夠。」

「秀麗,我說的話你听進去沒有!」

秀麗無奈地答︰「听見了。」

小方恨恨的吁口氣。

「四天假期——」

「不要把話題岔開去!」他暴喝一聲。

動了真氣了,秀麗耳膜嗡地作響。

小方隨即發覺他錯上加錯,一錯不可收拾,「秀麗,我不該撥這個電話,我已語無倫次,我猜我最好掛線去服寧神劑。」

他啪一聲掛斷。

秀麗看看話筒,輕輕放下。

靶覺奇佳,有人為她這樣緊張。

她笑嘻嘻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門鈴,秀麗一看,門外站著方家俊,打個阿欠,她說︰「我們到麥當勞去吃早餐。」

麥記人山人海,秀麗吩咐小方去找空位,小方在遠處向她揮手。

秀麗但覺溫馨。

小方只要一杯咖啡,秀麗吃兩客早餐兼一份克戟,手揮自送,嘴巴無暇講話。

小方心想,幸虧她入息不賴,否則真有被她吃窮之虞。

「我在想,秀麗,呃——」

秀麗點點頭,表示她听見。

「也許我們應當檢討一下我倆的關系了。」

秀麗呷一大口牛女乃,「是。」

「做不了兄妹,或許可以談到婚嫁?」

秀麗瞪大雙眼。

小方連忙安撫,「假以時日,不是立刻。」

「嚇死我。」她說。

「你認為如何?」

她終于吃飽了,擦擦嘴,看著方家俊,「讓我們努力一試。」

方家俊一樂,癱瘓在椅子里,半晌,他忽然听見咕嚕咕嚕的聲音,呵原來他饑腸作怪,松弛下來,肚子餓了。

四天假期,他們天天在麥記吃早餐。

等到假期完畢,兩人已有相當了解。

一早,秀麗如常上班。

停車場里踫到穿運動衣的熟人,他拿著一對球拍,見到秀麗,熱誠地打招呼。

身邊站著一個金發女郎。

那一頭秀發罕見地絲絲發亮,連額角茸毛、眉毛,都是淡淡的金色,一雙碧藍的貓兒眼眨了兩下,看住秀麗。

秀麗笑了。

這時才發覺他把車也換過了,此刻開一部黑色大房車。

他對秀麗說︰「我們廣告部經理已去信貴公司總裁要求你的協助。」

秀麗心花怒放,「你真是太慷慨了。」

她是他所見過唯一對他沒有企圖的女子。

他感激她,一定要報答她。

當下兩人道別,各奔前程。

秀麗挽著公事包,向辦公室走去,噫,這個城市里,每天仍然會遇見新鮮的人與新鮮的事。

她深深吸一口氣。

白狐狸

我的女友,是那種極端摩登的時代女性,認為女人應當走出廚房,干大事,出風頭。一日她問我︰「幾時男人開始服食避孕丸?」

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子,自然,很能干,賺大錢,夠瀟灑,出得場面,但是時常凶霸霸的,令我處于尷尬的地位。

她走路像旋風,說話大動作,對每件事都有準確的偉論,不言商榷。

這就是曼薇。

我與她走了三年,妹妹常常說︰「我無法忍受曼薇,她太具侵犯性。」

這個形容詞是對的,侵犯性。

而聰明人的通病是聰明外露。曼薇把這個弱點發揮到淋灕至盡。

但是曼薇對我好,我知道,即使她干擾我,她還是對我好。

像無端端置三打彼埃鮑曼的白手帕,逼著我用,害我的鐘點女工說︰「先生,你用紙手巾吧,手帕要漂白要消毒,又得熨得四四正正,時間上吃不消。」

這便是曼薇。

不過我頗能欣賞曼薇的優點,我喜歡有一個出色的女朋友。

妹妹笑說︰「這就叫出色?這叫標新立異。」

「或者是,也不是凡標新立異的女人都是漂亮的。」

「曼薇的確是漂亮。」妹妹點點頭。

當然是,七八年前就熨非洲裝,現在頭發剪得貼在頭皮上,淺紫與粉紅的眼蓋,炭灰色眼線,配紫色長褲,貼身毛衣,右耳一只大耳環,盡其冶艷奪目的能事。

冬天她的白貂皮瓖在古董龍袍里面,襯長靴。

如果我笑她像京劇戲子,她會說我沒品味。

不過人人曉得董釣明律師的女友是個風頭最勁的女郎。

有時候我覺得疲倦,曼薇太忙著見人與被人見,總沒有她自己的時間,而我,我希望兩個人可以坐在書房中聊聊天與听听音樂。

曼薇老從一個舞會撲到另一個舞會。

于是有一次我說︰「我不想再去了。」

「這是周家的舞會—.」

「我不再關心!」我說。

「你一定要去。」曼薇說︰「人家沒帖子的人還到處去求呢,你真是。」

「我不是那種人。」

「別把自己孤立起來。」

「笑話,不上舞會就叫孤立?生活就是在舞會上亮相那麼簡單?」

「我們的意見不合,準得吵架。」她說。

我說︰「別試圖說服我。」

「但我一個人,怎麼去這種地方呢?」

「我不理。」

「是化裝舞會。」

「真會玩。」我問︰「扮什麼?月兌衣舞娘?」

「我扮慈禧太後。」

「像,一定像。」

「你呢。」

「我在家扮木乃衣。」

「有了!」她一拍手,「吸血僵尸,我倆扮吸血僵尸。」

我申吟一聲,「你遲早將我玩死的。」

但我還是答應她去,我怕她。

到周家,我們略遲,時間剛剛好,客人大部份都到了,打扮得光怪陸離,可是我倆一到,大眾的眼光馬上轉到我們身上。

我與曼薇臉上搽得雪白,眼圈紅紅,嘴唇灰色,裝著假獠牙,一副蒼白猙獰相,我呢,黑色禮服外罩長黑斗篷。她穿低胸黑長裙,也罩黑斗篷,頭發上扣只水鑽發夾,晶光四射。

她的熟朋友一見我們頓時鼓起掌來,我覺得汗顏,這麼大的人,不學無術,就懂得玩。

是以我避開,走到花圃去坐著,除了假牙,很無聊的觀看香港夜景。

有一個女郎坐在不遠之處,長發,在吸煙,背著我。

我只能看到一縷縷青煙升上天空,覺得很神秘,我輕輕側頭偷看她。

她的頭發漆黑,鬢腳邊的皮膚雪白。

我忍不住「嗨」一聲。

她微微抬起頭,看我一眼,不出聲,只略略點點頭。

她的臉是靜態的,長得很端正,最美是她的神情,非常的冷淡,非常的幽怨。

我忍不住坐在她身邊。

她沒有穿奇裝異服,一件很普通料子的寬身旗袍。

我問︰「你不扮演角色?」

她不回答,只動動嘴角,似笑非笑。

我笑,「原來也有不愛說話的女人」。換了是曼薇,現在早已談到樓宇管制問題了。

她還是不出聲,眼上的薄霜似略有融解。

我聳聳肩,「很無聊。」

她果然開口,「那為什麼來?」

我說︰「陪女朋友。」嘆口氣。

她輕描淡寫的說︰「應該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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