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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 第12頁

作者︰亦舒

「朱小姐,我願付薄酬。」

燕珊笑笑,不予理會。

那天傍晚,她由關律師陪同,來到一所私家醫院的頭等病房,一見到病人,她立刻知道就是今晚的事了。

病人听到聲響,轉過頭來,微弱地說︰「小容,你終于來了。」

林太太在一旁悄悄落淚。

燕珊輕輕蹲下來,在老人耳畔說︰「我求你原宥。」

老婦人視而不見,可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宛如骷髏的她看上去異常詭秘可怖,她反問︰「你求我饒恕了?」

燕珊只得重復說一次,「是,請原諒我。」

誰知意外就在此時發生,老婦掙扎起來,充滿恨意,指著燕珊說︰「你從來沒有照我意思做過任何事,不,我不會原諒你,听著,我不會原諒你!」她不住喘息,作勢欲撲。

燕珊雖是冒充,卻也大吃一驚,退後兩步,看護已經過來按住病人,關律師連忙與燕珊離開病房。

必律師苦笑,「對不起,叫你受驚了。」

燕珊連忙說︰「不關你事,她女兒到底是誰?是否十分墮落,引致她失望痛心憤怒,以致臨終都不肯原諒她?」

必律師低聲答︰「她的女兒,你我都認識。」

「什麼,她是誰?」

必律師且不回答︰「女兒的觀點與角度完全不同,女兒認為錯不在她,錯在其母,女兒認為母親應當求她原宥,所以怎麼肯來求老人,況且你看,見了又有什麼用,求情無效,還招至更大的侮辱。」

「她女兒到底是何人?」

必律師自公事包取出一張英文報,翻到財經頁,指了指一幀照片,燕珊一看,嘩呀叫出來,相中人是證券界鼎鼎大名的一位女士,上月剛取得女皇勛餃,眾所周知,是自學成功最佳例子。

「這樣一個人物,還得求老人原宥?」

必律師又再一次嘆息,「現在你明白了,老人專制政權,往往如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其標準與自由世界完全月兌離。」

燕珊垂首,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時林太太也出來了,一邊流淚一邊說︰「早知如此,不必麻煩朱小姐前來頂替認罪。」

燕珊一言不發,由關律師陪著離開醫院。

她站在太陽底下,感慨得連熾熱的陽光都不覺得,任由汗珠自額角滴下。

遐思

已經深夜了,毫無倦意的劉彥平送女友王玉貞到門口,還不願意走,他央求道︰「玉貞,請我進屋喝一杯咖啡。」

玉貞佻皮的笑笑,「請客容易送客難。」

「二十分鐘,到了時間我一定走。」

玉貞溫柔地看著地,她相信他,即使不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她有客房。

一杯香濃咖啡在手,劉彥平得隴望蜀,「玉貞,你很少告訴我關于你青少年時期的事。」

玉貞抬起頭來,「青少年期是一片草原,那麼遼闊,從何說起?」

劉彥平清清喉嚨,「自你感情生活說起。」

玉貞笑笑,「家母在我十三歲那年去世,翌年父親再婚,嫌我礙事,把我送到倫敦念寄宿學校,從此,我患了失眠癥,晚上通宵不寐,白天帶著熊貓眼上學,情況糟透了。」

失眠的美麗少女,這引起劉彥平的遐思。

此刻,玉貞松了腰帶,解除束縛,踢掉鞋子,放下頭發,蜷縮在沙發上,嬌慵如一只貓。

經過一日,她臉上的化妝有點模糊,褪色的胭脂,淡卻的口紅,使輪廓柔和朦朧可愛。

劉彥平陶醉地看著她,秀色可餐,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玉貞說下去︰「這個失眠癥,一直要待進了大學才不藥而愈。」

劉彥平思潮如野馬奔騰,不可收拾,他興奮地說︰「我知道,你找到伴侶了。」

玉貞也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完全錯了,大學我並沒有住宿舍,我與一位女同學合租一間兩房公寓,那兩間房,同現在我這屋子的間隔一樣,是貼連的,兩房共用一牆。」

劉彥平心癢難播,「慢著,你那室友,是男是女?」

「當然是女生。」

劉彥平卻更覺刺激,「你同她——」他坐立難安,又怕不慎失言,玉貞會惱怒,他就沒故事可听,于是強忍好奇心,咳嗽一聲,待玉貞把話說下去。

只听得玉貞輕輕道︰「那女孩是混血兒,長得極美,她身段之曼妙,同性都按捺不住,想多看幾眼,追求者眾,天天有男孩子送她回來。」

劉彥平睜大雙眼,知道故事已進入精彩部分。

玉貞從來不與他談及這種題目,今夜忽然透露心聲,是劉彥平意外之喜。

「那公寓是老房子,樓頂高,可是牆薄,不過是隔板,鄰室一舉一動,清晰可聞,開水龍頭、抽水,都听得一清二楚。」

劉彥平吞下一口涎沫。

「室友時常有留宿的朋友。」

劉彥平幾乎沒嘩一聲叫出來,他雙耳已經燒紅。

玉貞嘴角一直含笑,「照說,我應抗議才是,可是我沒有,我一直與她住了三年。」

劉彥平清一清喉嚨,得罪女友在所不計,「你,加入了他們?」

誰知玉貞想了想,竟然答︰「可以這樣說。」

劉彥平簡直受不了這種刺激,「什麼,你,你——」他忽然又看不開女友過去那樣開放。

玉貞像是決定坦白,她的聲音迷茫而溫柔,「鄰室的嬉笑聲令我安然入睡,從此治愈了我的失眠癥,使我生活恢復正常,精神充沛,功課突飛猛進。」

劉彥平張大了嘴。

玉貞輕輕說下去︰「我愛听他們一舉一動,那使我想起極小極小之際,父母恩愛的情況,我忽然重新得到了安全感,所以不再失眠。」

劉彥平提著的、心放下來,可是驟然又吊上去,「你有沒有請教過心理醫生?」

玉貞且不去回答他,「每個晚上我都希望室友的男伴會留下來,她失戀那陣子,我比她還慘,頓失依靠,整晚輾轉反側。」玉貞哈哈笑。

劉彥平追問︰「你有沒有看心理醫生?」

「大學畢業之後,我終于去看醫生。」

「怎麼說?」

「醫生很開通,他說,人總得找點慰藉,你喝酒他服麻醉劑她嗜賭,既不妨礙他人,無謂強加壓抑。」

劉彥平吞下一口涎沫,「這麼說來,你多年都沒有改過這個習慣?」

玉貞搖了搖頭,如雲的秀發更加松散,她狡黠地微笑反問︰「什麼習慣?」

「竊听的習慣。」

「不不不,我並沒有把耳朵貼牆上,鄉室的聲音隱隱約約,自然而然傳到我耳中。」

「這,算不算不正常呢?」

玉貞趨向前去,鼻尖幾乎貼到劉彥平的額角,「你說呢?」

劉彥平實在無法定奪,這大概同拿高跟鞋盛香檳喝差不多吧。

不過,他關心的還不是這些,他松了松領帶,指看兩間相連的房間,喉頭焦燥,「哪一間是你的臥室?」

玉貞起來,推開其中一間房門,「是這間。」

劉彥平的一顆心劇跳,「這些年來,你怎麼解決你的睡眠問題?」

玉貞看看腕表,「二十分鐘到了,你該走了。」

「喂喂喂,玉貞,房里有人嗎?說給我听呀。」

「劉彥平,你自己講的呵,到了時間,你一定走。」

王玉貞一直把劉彥平推出去,關上大門。

讓他失眠好了,那麼會胡思亂想的人應有此報。

玉貞卸妝淋浴,熄了燈。

沒有,那麼多年的習慣並沒有改過來,所以她住的公寓一定要有鄰室。

她推開臥室隔壁的那扇門,房里什麼都沒有,只得一座茶幾,幾上放著一架小型電視連錄像器,玉貞放進一卷錄影帶,關上門。

科學昌明真有好處,明夭,她會告訴劉彥平,鄰室沒有真人,她一樣不用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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