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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願望 第20頁

作者︰亦舒

看看不是罪名,不過我還忍著忍著。

妹妹探頭出來,「姊,干嗎不出來啊?」

我說︰「我在看看漏了什麼,沒有空。」

「出來嘛。」

「你陪客人好了。」我頭也不抬的說。

「客人間起你。」妹妹還賴在門口不走。

「告訴他我沒空,」我說,「真的沒空。」

「你怪得很,尤其是最近這幾天。」妹妹說。

我放下了手中的紙張。七天,還有一星期。

妹妹出去,沒再回來,我靜靜到房外張望。

但是在我房門,看不見沙發,他卻坐在沙發上。

我又坐下來。

沒多久,妹妹進來了。

「客人走啦!你不出來送客?」她嚷著。

我想送客是禮貌,于是我站了起來。

我出去,穿著我的牛仔褲,汗衫,像只鬼。

「走啦?不多坐一會兒?」我的口氣,虛偽得像那些少女乃女乃。

他轉身,濃眉與閃亮的眼楮使我猛地一怔。

「是的。」

「請婉兒出去?」我問他。

「明天,你與婉兒。」他指著,手上戴著手套。

「我與她?為什麼不只是她呢?」我奇怪的說。

他笑笑。

「姊,去吧,好不好?大家出去玩玩,你都快要走了,有什麼不好呢?」她央求我。

我呆呆的。

「我去拿件衣裳,仲明說與我兜十五分鐘的風。」

她跳著進房去了。

他降低了聲音,「我是來看你的。」他說。

「唔?」

「來看你,我。」

「不是來看婉兒?她等著你來,她喜歡你。」

「你不喜歡我?」他問,聲音更是低了。

「當然不是不喜歡。」我的眼光避開了他的。

「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他間得非常緊。

「沒空,我就要走的,得理東西。」我說。

「這是對客人的方法嗎?你今天很好看。」

「好看的是婉兒。」

「是你。」

我呆住了。

「你不可以這樣說。」我說,「你任性得像個小孩子。」

他笑,「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感情?」

「我當然相信,我相信慢慢培養出來的感情。」我說︰「正常長久的感情。」

「那種感情是有條件的,不算數,真正的愛情不是那樣的。」

「歪理。」

他笑笑,「你慢慢會相信我的。」他說。

「婉兒出來了。」我說。

婉兒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不出聲。

「你們早點回來。」我說,「不要玩得太久。」

「你呢?」沈仲明說。

「我不去了。」

「喂喂,說好的,你怎麼可以不去?」婉兒嚷。

「傻蛋,你們兩個去豈不是更好。」我說。

「說好的。」

沈仲明,這孩子還是不出聲,只是笑眯眯的看著我。

「你們去吧。」我說。

「不要這樣。」婉兒說,「姊,你從來不是這樣的。」

「啊。」我說,「今天我要做事,很多的事。」

婉兒聳聳肩,問沈仲明,「怎麼辦?」

「隨她吧。」

我笑笑,「謝謝你,」我說。

「下次見你。」沈仲明伸出手來。

我只好與他握了一握,他用力很大。

他們去了,我曉得我是會寂寞的。

我想到這三年來,我一直是寂寞的。

我對國棟,見面的時間很少。他在那麼遠的地方,大部分的時間只是靠通訊。

暑假,他有時候回來,有時候不。為了省飛機票。三年當中回來過一次,住了兩個半月。

那大概是我最開心的兩個半月了。

如果要追究我怎麼認得國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一個朋友家里見到他的,他是朋友同學的哥哥。

然後……就像很多故事一樣,我們談了戀愛。

半年之後,他說他要去繼續攻讀。

那是一個好主意,他年紀很輕,男孩子總得多念點書。

上次暑假回來,他向我求婚,奇怪的是,我答應了,我爸媽也答應了。

他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我承認,他對我好,與他在一起,我不會吃苦,爸媽也曉得。

我想感情是慢慢增加的,慢慢培養的。

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狂熱的感情,從來沒有。

柄棟不是可以激起女性心中那一朵火的男性。

我伏在桌子上,面孔貼著臂膀。

但是人人都說,一個人一生至少要真正談一次戀愛,像婉兒對沈仲明,看到他的時候,整張臉會得發亮,那種喜悅,逼人而來。

柄棟從來不便我這樣。

已經要結婚了,還想這些。

母親進房來,在我身後直嘮叨。

「……那邊天氣到底如何,國棟有沒有提過?該帶哪一種衣服?」

我沒有回答,取餅一盒紙巾,擤擤鼻子。

「你干什麼?」媽趨過來看我。

「沒什麼。」我別過頭去。

「哭了?」媽問。

「媽,我不想去了!」我一手抱住她。

「什麼?」

「我不要去了,你叫國棟回來好不好?」

「傻孩子,怎麼會忽然這樣的?你別沖動,听媽好好的講,飛機票都買好了,怎麼能不去?」

我不出聲。

「去了不喜歡,你可以回來的。」媽安慰說。

「不去。」

「飛機那麼快,錢,媽會寄給你的,你每天寫信,與見著面還不是一樣。」

「媽!」

「別多說了,老是鬧情緒,前幾天還是好好的。」

「媽,你听我說──」

「說什麼呢,你太累了,躺一會兒,休息一下,晚了起身吃飯,明天就沒事了。」

我絕望的坐下來,媽不了解我,她不會了解我的。

我在她心目中,是個乖了二十多年不會有變的孩子,真的,我怎麼會變呢?

我真不曉得。自從那天見了沈仲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痛苦的想,這是什麼意思?

我撥著我的頭發,我心里是痛苦的,我想到他的那付跑車手套,他那自信的笑。

我發覺國棟的形象在腦海中慢慢淡卻。

或者根本他的印象不深,他只是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我真是覺得彷徨。

我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與婉兒現在做什麼呢?

看電影?

還是在跳舞。

不,婉兒說過,他會與她在兜風,大概是在兜風了。

我難受的想,我自己是喜歡他的,我承認了,但是他出現得那麼遲。

遲得在我命運已經決定之後才出現。

現在,我絕望的想︰現在我惟一可以做的事情,是把他忘掉,那該是容易的事,不過是幾天而已,然後照原定的計劃到那邊去見國棟。

我躺在床上。

媽來看我一看,「吃不吃白木耳?」

「不吃了。」

「你看你這樣子!叫我怎麼放得下心?」媽說,「你乖一點,正常一點,去了以後我也不會太掛住你。」

「對不起。」我低聲說,「媽。」

「我不怪你,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心里當然也不會太好過,我知道你的心情。」

我點點頭。

「我替你去盛一碗白木耳來,好不好?」

我又點點頭。

「那才像話呢,乖。」母親又笑了出來。

看見她笑,我心里面也安樂了一點。

我是喜歡看見母親笑的,她年紀那麼大了,不該叫她為我擔心。

我要煩,還是自己放在心里煩的好。我還是躺在床上。婉兒幾時回來呢?

他們出去才一個鐘頭左右,還有一大段時間才會回來呢,我如果要等,不知道得等到幾時。

不如我一個人出去走走吧。

或是給國棟寫封信。

听听唱片,看看電視。

但是這些我都沒興趣,我還是躺著。

反正幾天很快過去,過去就過去了。

我嘆口氣,幾年前踫見這個男孩子,就好了。

世界是不會有那麼如意的事情,我告訴自己。

我這麼想就已經承認自己打了敗仗了。

我的天。

天很快的黑了,我听見媽在叫我吃飯。

就是我們三個人,爸媽,與我。

我默默的不出聲,吃著飯,用著菜。

爸吃了半碗飯,才說︰「婉兒呢?不見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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