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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 第11頁

作者︰亦舒

「記得,我與你一起在我家小憩。」

「是,不過我在一小時後醒來,你卻沒有。」

「那也不用把我送到醫院來。」

「小姐,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日朗不置信,「多久?」

「兩日兩夜,嚇壞人。」

什麼?日朗發呆。

呵,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夢里只不過是三兩分鐘的經歷而已,她甚至連未來伴侶的臉容也未曾看清楚,可是現實世界里已失去兩日兩夜。

「今天禮拜幾?」

「星期日下午。」

「呵,幸虧不用告假。」

「你還掛住這個,曾經一度,醫生懷疑你無名中毒,也許已成為植物人。」

日朗連忙舉起手腕,「我的手表呢?」

「我幫你收起來了。」

立軒打開手袋,取出時計,還給日朗。

日朗連忙戴上它。

「日朗,為何精神恍惚?」

日朗顧左右,「我可以出院沒有?」

「芩介仁來過兩次,日朗,他對你,也算是這樣了,握著你的手直落下淚來。」

「通知他我醒了。」

「日朗,你服過什麼藥,醫生卻說血液里沒有異物。」

「我想我大概是勞累到極點,放心,我不是自尋短見那種人。」

「日朗——」

日朗握住好友的手,「放心。」

再經過半日擾攘,日朗方能離開醫院。

岑介仁飛車來接,瞧他打扮,分明是在一個酒會中抽身前來,也算是周到了。

他叮囑日朗︰「兩個小時後我來陪你。」

「不用了。」

「少廢話。」

日朗小心聆听他的聲音,不,不是他。

夢里的聲音不是岑介仁。

是誰呢?

經過這一次誤打誤撞,日朗更加不敢胡亂使用這只時計。

損失了兩天兩夜,日朗看到了她未來的歸宿,她莞爾,倒也算值得。

沒想到她會變成一個那樣耐心的母親。

日朗靠在沙發上,忍不住笑出來,豬寶寶!虧她想得出那樣不堪的綽號。

那孩子分明已經百分之百被寵壞。

小小的她穿著粉色衣服,大抵是個女孩吧,希望是個女嬰……日朗不停地回憶那個夢境。

門鈴響了。

岑介仁一進門便松領帶月兌鞋子倒啤酒。

「喂,」日朗抗議,「這不是你的家,人家會怎麼想?」

「日朗,我要你去做全身檢查。」

「別多事。」

「昏睡四十八小時,可不是說著玩的事。」

日朗嘆口氣,「我累到極點。」

「人生路才走了三分一,這麼早就呻倦?」

日朗「嗤」一聲笑出來︰「你打算到九十歲?」

「為什麼不?」

岑介仁挺挺胸,只見他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日朗很替他高興。

「日朗,讓我們結婚吧,你主內,我主外,我們會成功的。」他信心十足。

「介仁,我不愛你。」

「听听這是什麼話,那麼關心我還說不愛我。」

「婚後你不停拉住我到處出席應酬交際,不出三個月我就煩得要做逃兵。」

「你會習慣的。」岑介仁微笑。

「謝謝。」

「日朗,我要你——」

日朗用手掩住他的嘴,「口口聲聲我要這個我要那個,真可怕。你請回吧,我有我一套,你別管我,我不理你,我倆做個好朋友算數。」

「那是什麼?」岑介仁笑,「徐志摩的最新新詩?」

不,那個聲音不屬于岑介仁。

日朗可以肯定。

「我倦了,我想休息。」

「睡了那麼久,還說累?不如听听我最近的戰績。」

不消日朗指引,岑介仁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誰同誰此刻是他手下敗將,都臣伏在山腳下仰觀他的成就。A君一生與他作對,可是此刻也不得不悄然引退,B君及C君聲色藝均不足以懼,旁人觀之,不過是小老鼠階級……諸如此類,論盡蒼生,結論是,天下之英雄,唯岑介仁一人。

日朗越听越過癮,一直含著笑。

人能夠如此自大真是樂事,為什麼不呢?又不傷害人,不樂白不樂。

「日朗,我成功了,我盡收失地,已經打下山頭,立于不敗之地。」

日朗唯唯諾諾。

「那美好的仗已經打了,應做的事已經做了。」岑介仁神氣活現地說。

「是,」日朗給他接上去,「你幾時到上帝處去領取你的冠冕呢?」

岑介仁微笑,「你又來掃興了,日朗。」但這次他並不生氣。

日朗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該休息了。」

岑介仁終于打道回府。

日朗搖搖頭熄了燈。

一個人出人頭地是因為他不甘平凡,而不是要做給任何人看。

這些觀眾算是老幾?不過是一群愛看熱鬧的人,何必去滿足他們。

做得更好是因為想提高生活素質,不為其他。

岑介仁顯然不認為這是上進的原動力,他喜愛觀眾,他離不了燈光舞台;不過,他自有他的樂趣。

他怕日朗教他孤芳自賞,日朗怕他拉她上台表演,兩人實在走不到一起。

日朗睡著了。

半夜被鄰舍嬰兒啼哭聲吵醒,迷迷糊糊,只慶幸自己沒有家庭。

天還是亮了。

學子時代,老是在天蒙亮時趁交通不那麼擁擠的時候出門,就是這種天蒼蒼地茫茫的感覺。

日朗一直寂寞。

她忽然軟弱起來,撥電話給母親。

姚女士很快來听,顯然已經起床。

日朗清清喉嚨,「我在想,也許我們該一起吃頓飯。」

誰知她母親問︰「你是誰?」

她沒听出女兒的聲音。

「我是日朗。」

「呵,你,」她意外了,「有什麼事?」

「沒事,只是聚一聚。」

可是她們從來沒有這種習慣,姚女士在那頭僵了好一會兒,然後勉強地說︰「你訂好日期地點之後通知我吧。」

「好,讓我想一想什麼時候有空再聯絡。」

電話掛斷了,又一次失敗。

這一道鴻溝不知何日才能跨過去。

日朗听過許多朋友說,母親年紀大了之後,母女終于諒解,開始有說有笑,對焦日朗來說,這是奢望。

立軒一次勸︰「你原諒她吧!」

「立軒你不明白,」日朗馬上說,「我原諒她?她認為錯全在我,她還不準備原諒我呢。」

立軒愕然,「你有什麼錯?」

日朗已經不願意再討論下去。

不如講一下什麼地方的巧克力蛋糕特別香,何種牌子的牛仔褲真是服服貼貼。還有,誰的確優秀,三十多歲就在官府里升到那個席位。

閑談最好是說說不相干之事,不傷脾胃。

傳真機上有個短短便條。

「日朗,報紙已收到,謝謝,請注意有時小說與雜文並非在同一大頁上,盼勿寄漏,英杰。」

日朗啞然失笑,真是個報迷,到了這種地步,堪稱報痴。

生活有寄托是件好事。

她梳洗完畢上班去。

回到寫字樓,只見機電部同事與秘書圍著她的辦公桌正在擾攘。

「什麼事?」

「焦小姐,傳真機正在接收,忽然卡住,接著冒煙,我忙喚人上來修理,看樣子是報銷了。」

日朗不經意地說︰「什麼牌子這麼簡陋?退回去要求賠款。」

「焦小姐,我恐怕得整架抬走。」

「批準。」

可是日朗眼尖,看見傳真機吞吐部位卡著半頁紙。

「把這頁紙取出來給我。」

修理人員幾經掙扎,才把半截紙拉出來。

紙已經烘得焦黃,日朗只看到一行字︰「晚霞,別來無恙乎。」

第五章

日朗驀然抬起頭。

我的天,她想,只有一個人會那樣稱呼她。

那是來自天秤座的晨曦。

「還有沒有紙在里邊?」

「我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了。」

「馬上弄一架新機器上來用。」

日朗瞪著那半頁紙︰晚霞,別來無恙乎。

他們的科技發展竟到了如此先進的地步,自天秤座可以將訊息順利傳到地球。

人類恐怕還需加油呢。

日朗坐在寫字台前發呆,都是戰爭礙事,人同人爭,國同國打,浪費所有的精力時間,結果叫天秤座人著了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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