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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 第7頁

作者︰亦舒

如心低頭不語。

麥女士對黎子中的關心愛慕,已經表露無遺。

等半晌,麥見珍問︰「你已沒有問題了嗎?」

「你為何離開衣露申島?」

「子中婚期已定,我住下去沒意思,我辭了職。」

「以你看來,黎子中是個怎麼樣的人?」

「熱情、慷慨、細心、對人一點架子也沒有,修養與學識都一流,懂得享受生活,有幽默感與同情心。」

嗯,幾乎十全十美。

「他有一個缺點,他太相信人。」

「依你看,苗紅如何欺騙他?」

麥見珍很簡單地回答︰「苗紅另外有愛人。」

如心不語。

棒一會兒,麥見珍又不耐煩地問︰「沒有問題了嗎?」

如心說︰「我已經問完。」

麥見珍松口氣,「那麼,我可以把我的事從頭說一說了。」

「不,」如心連忙阻止她,「不用了,我暫時只想听那麼多。」

那麥女士大失所望。

如心站起來送客。

麥女士只得寂寥地走到大門口。

小許好心地問︰「要不要家人來接你?」

麥女士淒然答︰「我孑然一人,我無家人。」

她走了。

小許問如心︰「為什麼不讓她把故事說一說?」

如心笑笑,「這一說,三天三夜都不夠,況且,麥女士並不知道事情的關鍵,重要的事在她走了之後才發生,她扮演的角色只不過是黎子中的愛慕者,她對苗紅非常有偏見。」

可是已經甚有收獲,他們自麥見珍口中,知道當年衣露申島上的女主角,名叫苗紅。

「去查查死亡注冊處有無苗紅的記錄。」

「我們立刻到羅布臣廣場政府生死注冊處去。」

他們像著了迷似地趕出去。

舊檔案並沒有注銷,可是查不到苗紅這個人。

小許說︰「可能她在別省逝世。」

如心抬起頭來,「是,也有可能,她的死訊並不公開。」

「如心,你指什麼?」

「她在島上去世,火化,這件事不為人知,沒有記錄。」

小許渾身汗毛豎起,「如心,你怎麼會有如此可怕假設?」

「你如見過那位黎子中先生,你也會有此想法。」

「他長相詭異?」

「不,他有王者之風,說話一如命令,他完全不理世俗慣例,在島上,我相信他會為所欲為。」

小許這次小心翼翼地推測,「照你看,苗紅是否死于自然?」

如心嚇得變色,「許仲智,你的假設更加大膽驚人!」

「你想想,若是意外或病逝,為何不送到醫院救治?如心,我想,我們應該通知警方。」

如心沉吟半晌,「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仍是一件懸案。」

「我是島主,島上的事我自有主張。」

小許不語,難怪黎子中會選中周如心做繼承人,看來二人的確氣味相投,十分怪僻。

半晌小許問︰「你對黎子中有極大好感吧?」

「是,」如心直認不諱,「他連衣露申島都贈予我,我自然應有所回報。」

小許不再置評。

「我將乘水上飛機返回島上,如有消息,請速與我聯絡。」

小許立刻去訂飛機。

「許仲智,我不會白白用你的時間精力。」

小許轉過頭來,終于說︰「那不是錢的問題。」

如心一怔。

小許忽然嘆口氣,繼續與飛機公司聯絡。

那天晚上,如心獨自回到島上。

八點多了,天空尚未黑透,銀紫色晚霞布滿整個天際,那顏色艷麗得不似真的。

不知是誰說的,人若經過田野,而對紫色視若無睹,上帝會動怒。

如今有誰對天際這片紫色毫無感覺,也應受到責罰的吧。

如心返回室內,把書房所有的抽屜櫃格打開來尋找照片、書信以及日記。

可是她一無所獲。

五間房間都空空如也。

如心喚來馬古麗。

「屋內沒有照片嗎?」

「沒有,我們來的時候都沒見過任何照片,黎先生沒把它們擺出來。」

如心失望了。

看樣子,要不是他己把照片銷毀,要不,已把它們搬往別處。

馬古麗退出去。

如心在露台上坐著,橘紅色太陽終于落下海中。

黎子中並不打算把往事也交給周如心繼承。

書桌共有六格抽屜,全是空的。

台子上仍然是那疊紙,那束筆。

當年在島上發生的事,可以想象,一定有好幾個版本,何不把它們都寫出來。

如心輕輕攤開紙筆。

忽然她耳畔听到細碎的樂聲。

那是一首輕快的老調,名叫天堂里的陌生人,這是指周如心她嗎?

她月兌口問︰「誰,誰放音樂?」

馬古麗推門進來,「小姐,喚人?」

「誰在播放音樂?」

「沒有人,並無樂聲呀,小姐,你听錯了。」

如心再側耳細听,果然沒有任何聲音。

她抬起頭,啊,疑心生了幻覺。

「小姐,」馬古麗說,「你累了,休息吧。」

可是接著又有電話進來。

「如心,我是仲智,听著,有一位洪小霞女士說她也曾在衣露申島工作過。」

「為什麼都是女士?」

「也許女士們較為細心,看到報上啟事。」

「有無約她見面?」

「有,到她家中詳談。」

「我明天一早出來。」

「她住在維多利亞。」

「那更好,你在該處碼頭等我,明早九時見。」

「一言為定,對,你在宅子里找到什麼沒有?」

如心十分惘悵,「什麼都沒有。」

「片言只字也無?」

「一張照片都不見。」

「那也好,你可以安心在那里住。」

怎能安心下來。

夜里,如心做夢了,她看見自己從床上起來,憑窗眺望,只見異鄉之月如銀盤般燦爛,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這等景色,簡直可用風情萬種四字來作形容。

她又听到有人喚她名字︰「周如心,下來玩,周如心,下來玩。」

如心雖然年輕,但自小姿勢一如大人,早睡早起,舉止端莊,生活正常,從未試過晚上出去玩,不由得心動。

她自窗子看下去,很清楚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夢境,可是她看到年輕的黎子中與苗紅在樓下叫她。

他倆笑臉迎人,手拉手,如心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替他們高興。

她高聲問︰「誤會都冰釋了吧?」

黎子中頷首,「我倆永不分離了。」

如心由衷地開心,「那多好。」

「如心,你下來,我們談談。」

如心剛欲下樓,驀然驚醒。

鬧鐘震天地響,她連忙按住它,起床梳洗。

馬古麗跟她出海,在船上為她準備早餐,如心感慨這種特殊階級的生活過慣了,恐怕不易再做回一個普通人。

船到了,許仲智已站在碼頭上等。

他朝她招手。

他倆照著洪女士所給的地址找過去,原來是維多利唐人街一家中藥店。

年近六十的洪小霞女士抱著一個嬰兒出來見客。

她解釋︰「孩子爸媽都上班去了,現在由我帶這孩子。」

如心笑笑問︰「是孫兒吧?」

「這是最小的一個,大的已經進大學了。」

如心說︰「謝謝你打電話來。」

「不客氣,那廣告是我大女兒看到的,她說,媽媽,桃花島主找你呢,大女幼時去過那島上作客,印象深刻,至今不忘,她叫它桃花島。」

「那是什麼年份?」

「請坐,讓我想想,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三女剛出生,嗯,那是一九六五年,我記得當時等錢用,便到島上做佣人,負責打掃。」

如心應了一聲,「島上有些什麼人?」

「有黎先生、苗小姐,還有一位姓麥的秘書小姐,以及其他三個僕人。」

「你在島上,有無遇到怪異之事?」

「我只做了七個多月,島上氣氛很壞,黎先生與苗小姐說是正籌備婚禮,可是天天吵鬧,黎先生時常大聲斥罵,摔東西,我們都躲起來,吵過出來收拾,只見所有珍貴的擺設都打得稀巴爛,看不過主人家這樣浪費,儲夠了錢應急,便辭工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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