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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第12頁

作者︰亦舒

荷生強笑道︰「我是外人,我不要緊,最多以後不來琪園。」

烈雲靠著烈風的肩膀飲泣。

荷生覺得冷,拉一拉衣襟。

「烈雲,你回屋里去。」

小雲說︰「我不要回去。」

烈風嘆口氣,「我自己會走,不用你們陪。」

烈雲欲趨向前,荷生拉住她,看著烈風上車走了。

第五章

烈火緩緩地從樹叢走出來。

荷生問︰「是你?你一直偷窺我們。」

烈火命令烈雲,「小雲,回屋里去。」

烈雲卻懇求荷生,「讓我到你家去住一晚。」

「你是成年人,你有自由這樣做,來。」

烈火喝止,「荷生你膽敢縱容烈雲。」

「說呀,」荷生疲倦地轉過頭來,「說你要剝我們的皮,說呀。」

烈火呆住。

荷生指著他說︰「你不曉得這個時候的你有多討厭。」

她把烈火撇在大門口,與烈雲乘車離去。

烈雲開車如騰雲駕霧,只想快,在這方面,兄妹倆非常相似。

她把車子開到路上,半途在避車處停住。

烈雲幽幽同荷生說︰「你得罪二哥,不怕失去他?」

荷生反問︰「這麼容易失去一個人?」

「你知道他脾氣。」

「那麼,失去也只好失去了。」

烈雲欽佩地說︰「荷生,你真強悍。」

「環境造人,少年喪父,從此把一切大事看淡。」荷生深深吁出一口氣,「同你剛相反,看你多麼驕矜,小小不如意,即時哭泣。」

烈雲低下頭來,「荷生,你對我真好。」

荷生微笑,「我也覺得是,這是我痛腳,我疼女性,據說最沒出息的女人才珍惜女同胞,應當互相傾軋,爭取男性的歡心才是。」

烈雲苦苦地笑。

「來,到舍下度一宵,試試做窮人的滋味。」

「荷生你這樣說真叫我沒有藏身之地。」

到達夏宅,荷生侍候烈雲沐浴包衣,又把自己的床讓出來。

她笑說︰「放心,墊褥底下沒有豆子。」

烈雲嘆口氣,「只有你把我當小鮑主。」

「烈雲,他們是他們,你是你,為什麼不跟著母親出外過新生活?」

烈雲笑,「荷生,這下可逮住你了,責己也要嚴啊,你呢,你為什麼不跟令堂到外國從頭開始?忘記烈火這個討厭的人誠屬好事。」

荷生一怔,丟下烈火?她想都沒想過,光是听烈雲說起有這樣的可能性,已經心跳。

「做不到吧,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為自身套上一副枷鎖,緊緊囚在牢籠里,不能動彈。」

夜已深,人已靜,兩個女孩子壓低了聲音。

「烈雲,我還是要勸你疏遠一個人。」

「不,你錯了。」烈雲按住荷生的手。

荷生看著她,「那人明明是你同父異母的大哥。」

「每個人都這麼想,但是烈風不姓烈,他父親不是我父親。」烈雲透露一個驚人的秘密。

荷生訝異地說︰「我不相信,小雲,你一廂情願,他同烈火長得非常相似。」

「英俊的男孩子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大眼楮高鼻梁,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但他的母親周琪明明是前任烈太太。」

「那是真的,不過烈風的父親另有其人,這件事我一早就知道。」

「烈雲,誰把這宗秘密告訴你?」荷生非常狐疑。

「烈風。」

荷生張大嘴巴,但心中一顆大石緩緩著地。

「烈雲,即使沒有血緣,感覺上也尷尬,為何一定要選烈風?」

「選?」烈雲仰高頭笑起來,「荷生,原來說真了你比我還要天真,你以為我們真有權選擇?」

這話說得很玄,哲理甚深,荷生細細咀嚼。

荷生緊張地問︰「烈火可知道其中訣竅?」

烈雲搖搖頭,「不能告訴他,也不能告訴父親,否則烈風更加沒有地位。」

「你一定要同烈火說,」荷生握住烈雲的雙肩,「他憎恨烈風,一半是因為你的緣故。」

「不,荷生,你要答應我,今晚的話,不能傳出去。」

「謝謝你,烈雲,」荷生啼笑皆非,「這些秘密,一件件如大石似壓在我胃里,遲早穿洞。」

「我們睡吧。」

睡,還能睡?

荷生想哭。

但是黑夜自有它的一套,仿惶慌張的心受它安撫,漸漸平復下來,荷生的雙眼猶如膠著似的,黏在一起,她終于在客床上睡著。

第二天醒來,發覺烈雲已經離去。

大概是睡不慣,急著要回家補一覺。

荷生也不以為意。

昨夜听來的故事,只當夢魘中情節,荷生把它擱在一旁,暫且不去理會。

夏太太同女兒說︰「烈小姐說,多謝你招呼她。」

「你看見她離去?」荷生問。

「噯,她走的時候,約七點半左右。」

「媽媽,你應該叫我一聲。」

「她說不用你送。」

稍後,言諾的電話來到。

「听說你硬是把烈雲帶走了。」

「我沒有拐帶她,言諾,你必定是听了烈火片面之詞。」荷生沒好氣。

「你叫她來跟我說話。」

「她已經走了。」

「走?」言諾緊張起來,「去哪里?」

「我不知道。」

「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言諾的口吻已似質問。

「言諾,烈雲是一個成年人,我不能拘禁她,」荷生光火,「她昨夜在我處留宿,今早起來離去,你何不撥到琪園去看看,也許她在家里睡覺。」

「荷生,你並不認識烈雲,你不該擔這種干系。」

「言諾,要是你昨晚在現場,你也會做同樣的事。」

言諾嘆一口氣,「听說昨晚真的鬧大了。」

「烈雲不得不避開一陣。」

「你倆昨夜可睡得還好?」

「不好。」

「你同烈火吵架了?」

「已經不是新聞。」

「荷生,有時我替你擔心。」

荷生的鼻子一酸,連忙忍住。

言諾也知道他不方便多說,「保重。」

荷生把頭枕在雙臂上良久。

烈火並無登門道歉,也許他認為他沒有錯,但是在這樣的關系里,誰愛誰多一點,誰就會自動認錯。

電話鈴尖銳地響起來。

是他,是烈火認錯來了。

「荷生,我是言諾,」他氣急敗壞,「烈雲不在琪園。」

荷生安慰他︰「也許在逛街,也許約了朋友;言諾,你不過是替烈家打工,不必兼職保姆。」

言諾當然听出諷刺之意,一聲不響便掛斷電話。

荷生覺得歉意,但無法控制情緒,早知這麼吃苦,就不該逞英雄與烈火闌翻,坐立不安真正難受。

她撇開一切上學去,下課時四處張望,沒人來接。

荷生坐在鐘樓下石階上好一會兒,太陽下山,天色漸暗,荷生只得打道回府。

她沒想到言諾與烈火兩個人在夏宅等她。

呵道歉還要人陪著來?荷生訝異,接著又感慨,三個人很久沒有約在一起見面了。

吉諾先沉不住氣,「荷生,烈雲不見了。」

荷生一呆。

「早上七點半自你這里離開之後,沒有人見過她。」

荷生說︰「還不到十二小時呢。」

「烈雲的體質比較差,她很少連接逗留在外邊超過三四個鐘頭。」言諾掏出手帕來抹汗。

荷生微微牽動嘴角,這並非身體不好,而是生活習慣嬌縱,反正有的是時間,上場完畢,自然要回家休息一下,轉個班,換件衣裳,再接下一場。

烈火背著他們,一聲不響。

小言又問荷生,「小雲有沒有跟你說,她要到哪里去?」

荷生搖搖頭。

「她離開的時候,表情有無異樣?」

「我並無目睹她離去。」

「她一定跟你說過什麼。」

「言諾,你好像在審問我。」

言諾太忠于烈家,幼受庭訓,他自然而然地跟著父親的老路走,烈風說得也對,外人看來,烈火永遠像主子,而言諾,不自覺地拜了下風。

其實烈家需要的是人才,不是奴才,言諾滿腔熱誠竟予旁人一個完全相反的感覺,十分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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