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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第4頁

作者︰亦舒

荷生實在忍不住,「那麼,」她伸手指一指,「誰在那個露台上?」

吉諾看一看,「有人嗎?」

荷生笑,「你讓烈火回答我好不好。」

烈火卻已經走進屋內。

言諾按住女友的手,「荷生,他們家事比較復雜,我們不便問及。」

「對不起。」

言諾想一想,還是透露消息,「他有兩位母親。」

啊,多了跟少了都不美,荷生缺父親,烈火多出一個母親,只有言諾最幸福,一父一母,恰恰好。

看樣子他們兩兄弟同父異母。

言諾又說︰「只有烈雲是他親妹妹。」

荷生見吉諾代烈火遺憾不已,便安慰他說︰「這樣的家庭也常有常見。」

「烈火不這樣想,不是他父親追他,他才不肯回來。」

荷生說︰「我們也該告辭了。」

言諾點點頭。

罷走近長窗,就听到重物墮地聲。

言諾像是知道發生什麼事,立即沖入書房,荷生跟著進去,發覺言諾已緊緊抱住烈火,不讓他動彈。室內凌亂,一張紅木茶幾掀翻在地,另一頭站著烈風,手中抓著一只椅子當武器。

烈火狠狠地說︰「你給我滾出去,以後都不準你進這間屋子來。」

烈風冷冷地答︰「笑話,這間屋子是我外公的物業,跟我母親的名字叫琪園,我不把你轟出街已經很好,明明是你霸佔我的產業,你倒惡人先告狀。」

言諾功道︰「一人少一句吧。」

誰知烈風指著他罵︰「姓言的,你父親忘恩負義,枉周家栽培他成才,到頭來倒戈相向,有老奴才就有小奴才,這里容不下你說話。」

吉諾臉上變色。

烈火大力掙扎,「你還不松手讓我趕走他。」

荷生站在一角急得好比熱鍋上螞蟻。

烈火額上青筋綻現,「你听著,再被我見到你纏著烈雲,我發誓殺掉你。」

荷生不顧一切,走向前對烈風說︰「請你先避一避。」聲音里充滿懇求。

烈風先是瞪著荷生,不知怎地,大力扔下椅子罷手,轉頭走開。

言諾松開烈火。

烈火還想追上去,荷生擋在門口,無論如何不給他過關,烈火這才倒在沙發上,不言不語。

荷生過去蹲下勸他,「喊打喊殺有什麼好?像我們,想要有個同胞手足還不能夠,你倆卻互相作踐。」她管這樁閑事,像是管定了。

烈火用手捂著臉,荷生有荷生的牛脾氣,硬是要扯下他的手,吉諾在一旁急得要命,他怕烈火怒氣沖天,一句話或是一個動作得罪了荷生,以後無法彌補。

但是沒有,烈火漸漸靜下來。

室內三個人,都緊張得叫汗濕透了衣裳。

佣人到此時才敢探頭進來查看。

荷生同言諾說︰「我們走吧,讓他休息。」

離開大宅的時候,荷生沒有法子不再留意門旁琪園兩字。

她看言諾一眼,這里邊的故事,小言當然是清楚的,言家與烈家的交情恐怕不止二十年,烈老爺怎麼起的家,同兩位妻子的轇轕,言諾統統知道,不過他不說,荷生不會去問他。

烈家的司機趕出來,「言少爺,烈先生叫我送你們。」

荷生訝異,「烈先生在家?」

「是,他還說,謝謝夏小姐調解紛爭。」

家主在家!

他為什麼不露面?

身為家長,應當出來鎮壓場面。

吉諾拉拉荷生的衣角,低聲說︰「烈風與烈火無日不吵。」

兩人上了車。

小言又說︰「兩兄弟的心病不止一朝一夕了。」

荷生有一點點同情烈風,但眼見吉諾與烈火站同一陣線,不便發言。

半晌她問︰「園子里有沒有金雞納樹?」

外表粗獷的烈火竟會有心思經營一個中藥植物花圃,真是不可思議。

到了家,小言沒有送荷生上去,她另外有約,一班女同學要與她出去跳舞。

小言叮囑她,「看到英俊小生,不得目不轉楮,不可與他說話,不許與之跳舞。」

荷生問︰「那麼,能不能與他私奔?」

小言睜大眼楮,作一個猙獰的表情。

荷生笑著逃上樓去。

她心里卻有點淒惶,到了家門,把身于靠在牆上發呆,出去幾個鐘頭,像打過一場仗,累得說不出話來。

棒一會兒才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躺在藤榻上就睡著了。

人影,有一個人影,輕輕地走過來,「荷生,荷生,隨我來,荷生,我喚召你,隨我來。」

荷生驚呼︰誰,誰?

「荷生,荷生。」

是她母親推她,睜開眼,天色已暗。

明明已睡了好些時間,為何恍似一剎那?

「同學打過電話來催,叫你準時到。」

荷生點點頭。

夏太太喃喃道︰「真熱,汗出如漿,讓我關上窗門開冷氣。」

荷生坐起來,藤榻上淺淺一個汗印。

荷生怕她整個人會熱融掉化成汗水。

天空閃起霍霍電光,雷聲隆隆,刮來一陣雷雨風,夏太太忙到露台收衣服。

大雨忽然傾盆倒下,嘩喇嘩喇,四周只余雨聲。

夏太太問︰「有沒有人來接你?勢必不能穿白皮鞋了。」

荷生站在露台邊,抱著手看景,一片白濛濛,氣溫頓時下降,凝得一屋霧氣,她拂一拂臉上的水珠,回到房內淋浴裝扮。

珠灰色晚服是早就預備下的,荷生來不及吹干頭發就套上裙子。

雨沒有停,荷生也沒有期望它停下來。

穿上樓空鞋,她走到門口,回頭一望,發覺她母親在臥室內看電視,荷生微微一笑,下樓去赴約。

大雨中車子與街燈都只是一團光,荷生根本不知道她怎麼樣才能抵達目的地,可是也不在乎。

她站在檐篷下,原來手上連雨具都沒有。

「好大的雨。」身後有人問。

荷生抬起頭,並沒有驚訝,宛如她一早知道他會來,她似在等他。

腳背早被雨濺濕,她沒有退後。

荷生看向雨中,他站得離她很近,手臂與手臂之間像是沒有縫隙,但又好像隔著一線天,荷生動都不敢動,也不能動,她已被點了穴道。

脖子後邊那股酥麻的感覺又來了,這次,她肯定是他在呵氣。

前有水,後有火,荷生不知如何抉擇。

餅了很久很久,荷生听得他說︰「我會同言諾講。」

荷生落下淚來。

「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很抱歉。」

天空上雷電交加,傳說人若做了虧心事,天雷會轉彎搜他出來打。

荷生幼時怕行雷閃電,此刻她覺得最可怕的是她旁邊那個人,不不不,最可怕的是她自己夏荷生。

他像是已說完要說的話,緩緩轉身,走向雨中,雙手插在袋里,調過頭來,看住荷生,笑一笑,消失在雨里。

荷生獨自站著落淚。

不知過多久,才有一輛計程車駛進來,有人落車,荷生才上去。

晚飯已吃到第三道菜,女主角方姍姍來遲,女同學起哄。

荷生囁嚅地解釋,「大雨叫不到車。」

「小言不是你司機嗎?這回子又找什麼借口。」

有人替她叫了一杯白蘭地來擋擋濕氣。

「生辰快樂。」大家舉杯。

還是同一日?荷生不能置信,感覺上像已經過了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她對時間有點混淆。

有人替她撥一撥濕頭發,荷生如驚弓之鳥般彈起來,恐懼地看住那只手。

女同學笑著問︰「怎麼了?」

她連忙呷一口酒。

靠著酒力,漸漸松弛下來。

「荷生,有什麼願望?」

願望,呵是,願望,荷生用手撐著頭,「我要三個願望。」

「荷生,別太貪婪。」

「算了,一個人有多少二十一歲,一下子就老了,讓她去。」

荷生苦苦地笑。

坐首席的女孩子一陣騷動。

「荷生,那邊有位先生送香擯給我們喝。」

「呵,定是夏荷生的神秘仰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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