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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妙方 第9頁

作者︰亦舒

她不想與人搭訕,故此輕輕游開。

那人又說︰「游艇上有什麼恐怖?為何冒死跳水逃命?」他都看見了。

雋芝停止劃水。

那年輕人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襯著黝黑結實肌膚,「上來,我有冰鎮契安蒂白酒。」

雋芝挑戰他,「有沒有水果?」

「葡萄、蜜桃、哈蜜瓜、椰子、石榴。」

雋芝不信,游過去,攀住艇邊,往里看,那小伙子沒騙她,他打開手提冰箱,蓋子滿滿都是色彩詭艷的時果。

他說︰「我還有個鮭魚及勃魯加魚子醬。」

雋芝詫異,「你獨自出海來慶祝什麼?」

他笑,「慶祝我好好活著,而且身體健康。」

雋芝被這兩句話感動了,真的,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呢。

年輕人絞起魚桿,伸出一只手來,把雋芝拉上艇去。

雋芝混身濕透,雖不致織毫畢露,那簿簿白衫緊貼身上,也頗是一幅風景。

年輕人打量她一下,「那艇上有什麼,」他再問一次︰「有人向你求婚?」

他有一雙會笑的眼楮,許只得廿歲出頭,可見享受生活是一種天賦,與後天修養沒有太大關系。

雋芝當下回答︰「比你說的更糟,看到甲板上那靈孩子沒有?」叨

「那年輕人笑間︰「都是你的?」

「正是,逼得我逃生。」

他斟酒給她,遞過去一方大毛巾。

「如果你決定不回去,我不反對。」

「你有沒有一副望遠鏢?」

、小舢舨上應有盡有,雋芝架起小型望遠鏡往大船看去,只見兩位姐姐同易沛充正在投入地討論那個難題。

沛充真好,總是盡力幫人,他人的煩惱,統統與他有關。

年輕人笑笑問道︰「那是孩子們的父親?」他順著她的意思胡扯。

「是,」雋芝月兌口答︰「兩位女士是我們雙方代表律師,現正努力談判利益。」她信口編起故事來。

「讓我想一想,孩子歸他,財富歸你。」

「不,」雋芝心一動,「孩子歸我,余者歸他。」

她放下望遠鏍,咬一口蜜瓜,「謝謝你盛情招待,我要回去了。」

「喂,」年輕人急道︰「我們約好了私奔的!」

這樣懂得嬉戲,確實難得,雋芝愁眉百結中笑出來,「下次,下次一定。」她跳下水。

「喂,記得你的諾言。」他一直嚷。

諾言,他還相信諾言,真正浪漫。

雋芝回到大船上,再轉頭看,已經不見了那艘舢舨。

水手說︰「降霧了,最好不要下水。」

孩子們仍然歡天喜地,他們獨特天賦是盡情享樂,管它打仗也好.災難也好,只有藤條到肉才算切膚之痛。

雋芝在浴室用清水沖身,沛充在門外問︰「你沒事了吧?」

「你們決定如何?」

「翠芝反對,我贊成,筱芝暫時不表決。」

「翠芝具何理由?」

「一,筱芝已有三個孩子。」

「不通,」雋芝說︰「每個生命都是獨立的,怎麼可以因他有三個哥哥而把他犧牲掉。」

「二,有了他,勢必不能與祝某爽脆地斷絕關系。」

「錯,他們已經有三個孩子,怎麼可能一刀兩斷,況見,撇開其他不說,多年來表現證實老祝絕對是一個盡責的好父親,筱芝一定得讓他知道這件事。」

「三,人們會說液芝乘機要脅。」

「叫人們跳進海里去死。」

雋芝打開浴室門,發覺兩個姐姐也在听她發表偉論。

雋留掠掠濕發坐下來。

「你投贊成票?」翠芝問。

雋芝點點頭。

翠芝訝異,「我還以為你痛恨孩子。」

「不喜歡是一件事,承認他們有生存權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筱芝不出聲。

「筱芝,最後決定權在你本身。」雋芝轉向她。

翠芝說︰「筷芝本來打算隨孩子升學念一個課程,接著找份工作,從頭開始。」

「稍後吧,她又不必為經濟情況擔心,到了外國,一樣可以雇家務助理、保母、管家。」

「這次她落了單,誰照顧一名超齡產婦?」

雋芝答︰「慘是慘一點,可是你想想,三個男人共一名嬰兒都能夠過活,我們也可以。」

「那只是一出戲,雋芝。」翠芝給她白眼。

「我願意照顧被芝。」

筱芝說︰「我會照顧自己,這件事,除出我們四個人,不必向旁人公開。」

「老祝總該知道吧。」

「他不重要。」一

「他是孩子的父親,」雋芝忽然壓低聲音,「不是嗎?」

「去你的!」液芝惱怒。

易沛充忽然開口︰「筱芝說得對,男性地位卑微,我們除出努力事業,別無他方。」

翠芝說︰「我累得好像被炸彈炸過,叫水手往回駛,我要好好睡它一覺。」

被芝終于除月兌墨鏡,這時大家才看到她雙眼腫如鴿蛋,不知哭過多少次,哭了多久。

雋芝與她緊緊擁抱。

「我馬上找人裝修公寓.你搬來與我同住。」

「不用,我自己可以安排生活。」

雋芝稱贊她。「我早懷疑那濃妝校與皮草底下是一個精靈的靈魂。」

翠芝搖頭,「我不贊成,筱芝已經做夠受夠,她應當留些時間精力給自己。」

筱芝說︰「我還有充份時間考慮。」

「雋芝,」翠芝看著小妹,「你要是舍不得.大可自己生一個。」

「我沒有丈夫。」

「筱芝也沒有。」

雋芝噤聲。

她回到甲板上,心不在焉地與孩子玩紙牌游戲。

才兩局,因出千,被孩子們演出局。

船漸漸駛向市區。

回程中雋芝杯不離手,到家中有七成醉,空肚子,特別辛苦,沛充留下照顧她。

她同沛充說︰「去,我們去找老祝,把他與他新歡的頭砍下來當球踢。」

沛充一本正經答︰「要吃官司的。」

「我們太有修養太禮貌了,為什麼要尊重他的私隱他的選擇?應當打上門去泄憤。」

「舌頭部大了你,休息吧。」

雋芝閉上眼楮,淚水就此汩汩而下,無法休止,哭得透不過氣來,沛充過來替她擦淚。

「所有的選擇均是錯的。」她呢喃。

「是,是。」沛充一味安撫;

「我不但為大姐傷心,我亦為自己傷心。」

「我明白。」沛充只能那樣說。

「不,你怎麼會明白,你知道我母親的事嗎?我為她傷心一生。」雋芝緊閉雙目。

沛充一怔,他只知道雋芝母親早逝,她不提的事,他從來不問。

雋芝在這個時候,身子轉側,不再言語,她終于睡著了。

沛充嘆一口氣,他也覺得疲倦,于是過去躺在長沙發里假寐。

沒想到雋芝如此重姐妹之情,如同身受這四個字,放她身上,當之無愧,女性感情之豐富,可見一斑,換了是兄弟,親厚的至多予以若干支持.平日沒有往來的更可能漠不關心。

比較起來,姐妹是可愛得多了。

雋芝身子蠕動一下。

她做夢了。

身體悠悠然來到一個懸崖邊,抬頭一看,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藍天白雲,峭壁下一片碧海,景色如一張明信畫片般。

就在懸崖邊,矗立著一座燈塔。

雋芝轉過頭來,發覺不遠有一個小女孩正蹣跚朝她走來,她听到自己叫她︰「踢踢,這邊,這邊。」

才一歲多兩歲的孩子咕咕笑,張開胖胖雙臂.撲到她懷中,雋芝愛憐地把臉直貼過去。

她看仔細了幼女的小面孔,她不是二姐的踢踢,這是誰?既陌生又無限親熱,雋芝無限詫異。

小孩指指燈塔,示意上去。

「嘩,」雋芝笑著求饒︰「幾百級樓梯,我沒有力氣了。」心底卻不舍得逆這小孩的意。

雋芝吻她一下,「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女孩忽爾笑了,「囡囡,囡囡。」

雋芝大樂,「你的名字叫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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