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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 第28頁

作者︰亦舒

筆事一開始發表,郭晴便找上門來。

「他們回來了。」猜得很準。

「是。」求真並不企圖隱瞞。

「他們現在是什麼樣子?」

「許紅梅四只眼楮,列嘉輝的手足變為觸須。」

「姨婆,請莫難為小輩。」

「看上去,他們似一對老人。」

「是很整齊漂亮的老人吧?」

求真點點頭,「他倆自有專人服侍生活起居。」

冰晴想了一想,「晚年生活有著落,是很要緊的事吧?」

求真啞然失笑,「你說呢?」

「那麼,要從何時開始為安享晚年作出準備?」

求真又反問︰「你說呢?」

「不用現在開始吧?」郭晴充滿疑惑,「我才二十六歲,再過十年差不多?」可是他也不十分肯定,「或許越早越好?歲月過得太快,轉瞬間又一年,我該怎麼辦?」

求真拍拍他肩膀,「晚上有空慢慢想通此事。」

「你呢,姨婆,你幾時開始籌謀晚年生活?」

「說來話長,你有沒有六小時?少一分鐘都講不完我的辛酸史。」

「人到了一定年紀,必定有點傷心史吧。」

求真似笑非笑看著他,「你想查姨婆的背景?」

小冰嘻嘻笑。

餅一會兒,他問︰「他們仍住在老宅里?」

「不要再去騷擾人家了。」

小冰想一想,「我添置了一些儀器,讓我這樣說,他們不會發覺有人騷擾他們。」

「小冰,你好比一只臭蟲。」

小冰側頭想一想,「在叔公的記錄中,從未提及有人叫他臭蟲。」

「你怎麼能同你叔公比。」

「是,他已逝世,得到的尊重,一定比我多千萬倍。」

求真回憶到青年時與小冰先生爭執的情形,她有叫過他不堪的稱呼嗎?從來沒有,她一直敬佩他。

「請勿驚動二位老人家,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遵命」

這次,小冰拍攝回來的是電影片斷。

據小冰說,攝影機在一百公尺以外的山坡上,拍攝列家大宅的後園。

看日影時值黃昏,列嘉輝與許紅梅正對弈,一人一步,其味無窮。

鏡頭推近,求真發覺他們玩的是一副獸棋,即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狗,狗吃貓,貓吃鼠,鼠又吃大象那種兒戲,求真莞爾,正是左右不過是玩耍取樂,何必深奧無比。

只听得列嘉輝問許紅梅︰「涼不涼?」想把外套月兌下搭她肩上。

可是立刻有看護上前為她加衣。

許紅梅對列嘉輝一笑,緩緩站起來,把手臂穿進他的臂彎,「進去吧。」

「不多坐一會兒?」

「我覺得有人在偷窺我們。」

听到這句話,求真的臉都漲紅了。

片斷中止。

冰晴說︰「老太太真厲害。」搓搓手,吐吐舌頭。

「你滿意了?」

「滿意。」

卜求真也很高興。

餅了兩日,她正閱讀,忽爾眼困,輕輕倚在安樂椅上,不知不覺墮入夢鄉。

開頭睡得非常香甜,四周一片寧靜,求真甚至同自己說,就此一眠不醒,也沒有什麼遺憾。稿件已全部寫妥,擱案頭上,她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交待,心境平穩,毫無牽掛。

正在享受,忽見一人影冉冉入夢來,風姿綽約,朝求真招手。

求真定楮一看,來人卻是許紅梅。

許紅梅年輕貌美,穿著上一個世紀式樣的華服,笑吟吟說︰「求真,難為你一直對我好,今日我回去,你也不來送我。」

求真怔怔地道︰「你忽老忽小,我一時不知是你。」

紅梅嘆口氣,「求真,再見了。」

求真搶上前,「你去何處?」

正在此時,「 」一聲響,求真自夢中驚醒,睜開雙眼,只見案頭大水晶花瓶摔倒在地。

她頓覺蹊蹺,自椅上躍起,披上外套,駕車往列宅馳去。

新管家前來開門,說︰「老先生正休息—」

被求真一掌推開,一徑闖進。

看護迎上來,「什麼事,這位太太找列先生何事?」

「他們在哪里?」

「在書房——」

求真沒听完她的話就奔過去推開書房門。

他們的確在書房里。

一架老式錄音機正在輕輕播放一首不知名的老歌,歌手情意綿綿,哼出糾纏的字句。

許紅梅躺在長沙發上,列嘉輝蹲在她身邊。

「紅梅!」求真喚一聲。

兩個人動都不動。

看護立刻趨前去觀察。

這時,求真反而駐足不前,她緩緩伸出手,按停了錄音機,她听到的最後一句歌詞是「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開,我眼淚不會掉下來掉下來」,求真低下頭。

看護錯愕地抬起頭來,「十五分鐘前,我才服侍他們服過藥。」

求真輕輕問︰「他們平和嗎?」

「你來看。」

求真走近一步,只見許紅梅像睡著了一樣,雙手擱胸前,異常安樂;列嘉輝伏在沙發扶手上,一手按住許紅梅的手。

求真點點頭,他們仿佛還在對話,剎那間,動作與聲音凝住。

看護說︰「我馬上去通知王律師以及陸醫生。」

求真緩緩退出。

大宅馬上騷動起來,佣人們都聚集在會客室議論紛紛。

求真覺得此處已沒有她的事,便靜靜自大門離去。

其他人竟沒有注意到她走開,這神秘的女客來了又去了,稍後律師與醫生都會問及她是誰,可是沒人能夠回答。

求真駕著小小房車,並沒有即時回家,她把車開到郊外一個懸崖。

在小路盡頭,她停好車,下車慢慢朝山坡走去。

她知道山坡上有一塊極其蔥綠的草地,在草地上,有一座燈塔,燈塔的另一邊是懸崖,懸崖下是大海。

求真很熟悉這個地方,她常常來,不一定在心情欠佳的時候,高興之際也喜歡來看看藍天白雲碧海,只是爬到這個山坡上,頗需力氣,近年她不大來了。

今日她雖然慢慢地走,也略覺氣喘。

可是花些力氣爬上去,她會得到報酬。

終于看到那座燈塔了,求真松口氣。

可是,站在燈塔腳下,背著她,站在懸崖邊看海的高個子是誰?

連背影都那麼俊朗瀟灑,穿件黑色長風衣,山頂勁風吹來,衣袂飄飄,更添一股出世月兌俗味道。

求真遲疑了。

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比求真更早,到這座燈塔邊來冥思,別看那塊草地那麼大,其實只能容一個寂寞的人,一顆孤獨的心。

求真想打回頭。

她不願騷擾那高個子。

罷想轉頭,那人似听到身後有動靜,驀然轉過頭來。

求真喜出望外,「原醫生!」

可不正是浪跡天涯,可遇不可約的原醫生。

「求真。」他的聲音永遠那麼熱情。

他過來緊緊握住求真的手。

從他頭發凌亂的程度看來,原醫生站在懸崖邊,已經有一段時間。

他在這里干什麼?求真納罕。

但是原醫生卻知道她為何而來。

他一開口便說︰「你已同列嘉輝與許紅梅二位道別了吧?」

求真點點頭,十分惘悵。

「時間也差不多了。」

求真無奈地說︰「我總是看不破生關死劫。」

原醫生說︰「人類天性是喜聚不喜散的多。」

求真嘆口氣,「若有好,就必有了。」

原醫生拍掌道︰「好了好了。」

求真只得苦笑,過一會兒問︰「你呢,原醫生,你神仙似人物,為何到山頂來靜思?」

原氏一呆,「你說什麼,求真,你為何那樣形容我。」

求真抬頭,看到他雙眼中充滿哀愁。

「求真,我是千古第一傷心人,請你別再打趣我。」

「你?」求真沖口而出,「你英俊豪邁,無拘無束,才高八斗,相識遍天下,怎麼還要傷心?」

原氏連忙搖頭,「不敢當不敢當,我是一個極之憔悴的人,只不過有點奇遇而已,手術又不夠精湛。」他額角冒出汗珠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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