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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扉的信 第20頁

作者︰亦舒

「我從來沒到過你家,」她咕噥,「做你佣人比做你母親好得多。」

守丹仍然不出聲。

「你別忘記,憑你自己,哪能做得成侯太太。」

守丹遠遠抱著手臂看住她。

招蓮娜忽然吃吃笑起來,「不過,侯書苓夫人並不易為,你現在明白了吧,他這個人——」

「蓮娜!」

就在這個時候,羅倫斯洛進去,打斷她那句話,「你怎麼來了?」他把她自沙發上夾起來往外走。

「我為什麼不能來,這是我女兒的家不是。」

羅倫斯不由分說把招蓮娜扯將出去。

守丹在母親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下,鼻端聞到一股異味,她一怔,忽然醒悟到,這騷臭來自她母親身上,大抵是酒喝得多了,混著汗,又懶得注意個人衛生之故。

守丹呆呆地看著窗外,陽光非常好,照得紗簾通透,守丹像是看到年輕的招蓮娜剛洗了頭,用大白毛巾裹著濕發,披著浴袍同女兒說︰「丹丹,過來,與媽媽一起沐浴」,香嘖嘖的肥皂揉在身上,母女擁成一堆,父親進來看到了,笑得合不攏嘴來。

同一個招蓮娜。

守丹把臉埋在雙手里。

羅倫斯洛進來問︰「她說過些什麼?」

守丹抬起頭,「你把她怎麼了?」

「叫司機送她回家。」

守丹又說︰「你怎麼不好好看住她。」

羅倫斯不出聲,聰明伙計從不與老板辯駁。

守丹知道不能怪他︰「她一來,我起碼老十年。」

羅倫斯賠笑,「這倒是不見得。」

守丹嘆口氣,「叫人來清潔房間,以後不準開門給她。」

羅倫斯大聲唱喏,隔些時候,他又問︰「令堂沒說什麼吧?」

守丹看著他,「你放心,她幾乎已是個廢人,沒有作為。」

羅倫斯訕訕地。

這個時候,守丹忽然轉過頭來,「阿洛,侯書苓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羅倫斯雙唇緊閉。

「心扉,我當然不會自他們嘴里得到答案。」

「守丹,那麼,你恐怕要靜靜靠本身觀察行事。」

她唯一見到侯書苓的時候,不過是晚餐約會。

當然還有別的路數,不過守丹不屑去刺探。

一日下雨,她自服裝店試身出來,司機替她打著一把大大黑傘,正為她開車門,忽而听得有人叫她︰「守丹,守丹。」

守丹抬起頭,只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自馬路另一邊奔過來。

她差些兒沒把他認出來,一停楮,終于看清楚了,原來是于新生,他長高了,也壯許多。

守丹稱呼他︰「新生,是你。」

于新生咧開嘴笑,露出雪白牙齒,略帶靦腆,他說︰「我剛回來,與爸媽在對面喝茶,隔著玻璃看到你。」

他停一停,「果然是你。」

守丹微微笑,隔一會兒才問︰「你自什麼地方回來?」

「美國麻省,我去升學已有一年,一回來,便去國際學校找你,他們說你預科已經畢業,沒有你的新地址。」

守丹一直微笑。

雨下得急了,守丹的小腿被濺濕,老王一直持傘站在她身後。

于新生到這個時候才問︰「生活好嗎?」

「托福,還不錯。」

他把手插在褲袋里,笑著說︰「守丹,你比什麼時候都漂亮。」

「謝謝你。」守丹看著足尖。

他們兩人又僵立一會兒,終于于新生說︰「我要走了,爸媽在等我。」

他又奔回對面馬路去,在那邊,向守丹揮揮手,消失在人群中。

守丹卻一直站著不動,像是隔了很久,只听見司機輕輕說︰「太太該上車了。」

守丹這才上車去,月兌下濡濕的鞋子。

她發覺水撥的聲音特別響,劃過來劃過去,忙碌不堪。

于新生並沒有把電話地址告訴她,不知恁地,她也無暇提及自己的新動向。

這次邂逅就這樣愉快地結束。

守丹的心輕輕牽動,新生真的長進了,看上去一表人才,穿粗布衣褲,也那麼好看。

車子駛到家門前停下,有一個人迎上來,她吃了一驚,侯書苓怎麼會上門來?

他站在門口等她,西裝肩膀上有斑斑雨漬,臉容仍然憔悴,卻添股特別氣質,他自己開跑車來,身邊不見羅倫斯洛。

守丹連忙下車迎上去,緊張地問︰「有什麼要緊事?」

他看著她笑,「全沒有事。」

「啊?」守丹卻更緊張了。

他微笑,「我來看看你。」

守丹說︰「請進來坐。」

「我有事,要趕回公司去。」

她只得陪他在門口站著。

侯書苓忽然說︰「守丹,你長大了。」

守丹不知如何反應,只是笑。

「改天,」他說,「改天再來。」

他鑽進跑車,開動引擎,咆吼數聲,一下子去遠了。

守丹回到客廳,在花香中一直坐到黃昏,雨停了,才站起來,其間,只有女佣躡足替她添過兩次熱茶。

羅倫斯洛訝異地問她︰「侯書苓來過?」

「他同你說的吧?」

「是,他說他來過,見你無聊,叫我替你找大學。」

「謝謝,我不是讀書材料。」

「出去溜溜也是好的,有利無弊。」

「他還說了些什麼?」

「就那麼多。」

「我還以為老先生不行了。」

「沒想到侯書苓會來看你。」

守丹忍不住笑了,「別忘記我同他有特殊關系。」

羅倫斯挺惋惜,「守丹,你不懂把握機會。」

守丹笑得前仰後合,過一會兒才說︰「阿洛,這里沒你的事了。」

她回到書房去寫信。

「心扉,盡避那麼多人為我著急,我卻沒有為自己擔心,不懂得盤算,是我們母女的致命傷,待人老珠黃,怕要叫苦連天,人的運氣在這個階段是看不清楚的,父親在生之時,誰會想到母親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寫完之後,守丹松一口氣,她把信紙折好,收入信封,貼上郵票,寄出去中央郵箱一○○號。

第二天,守丹一早出發到工業區去。

老王好心地叮囑︰「太太,走好,這邊的路多貨車。」

守丹找到那間工業大廈,乘電梯到十四樓,看見宇宙制衣的招牌,推開玻璃門說︰「我找張琦琦女士。」

立刻有人替她去報訊。

餅一會兒,濃眉大眼打扮時髦的張琦琦走出來,看到梁守丹,倒是一呆,經過鄭重考慮,她才笑說︰「喲,是什麼風把你吹來。」

守丹朝她點點頭。

「進來坐,地方淺窄,請多多包涵。」一邊喚人斟茶,又說,「我有客,別接電話進來。」

看得出她打理的是一爿中小型廠,即使有人出本,她也下了不少心血,守丹倒開始尊敬她。

「亂得一塌糊涂,」張琦琦推開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樣版,然後全神貫注地問︰「有何貴干?」

守丹只是笑。

「我路過。」

張琦琦怎麼會相信,「忙起來這里一天工作十八小時。」

「那多好。」守丹是真心的。

「粱小姐,」張琦琦苦笑,「連續幾個星期睡眠不足,意志力立刻崩潰,腰酸背痛、皮膚粗糙、胃口全失,也就是非人生活。」

「可是,」守丹說,「到底被你做出成績來,多開心。」

張琦琦不由得重新估計守丹,笑了,「有什麼事,說吧,我不是外人。」

守丹答︰「我見有空便來看看你。」

張琦琦不語,走到傳真機前看有什麼訊息,半晌轉過頭來說︰「這爿廠要擴充了,由侯家注資。」

守丹抬起眉毛。

張琦琦的聲音很溫和,「你雖年輕,人卻聰明,是個明白人,侯書苓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講得太多。」

守丹馬上知道,這次她是白來了,不會打探到什麼。

「那日我真失禮,一定給你一個壞印象,」張琦琦解釋,「我是急瘋了,只怕侯家忘卻我這個人,便跑上去見老太爺理論……沒想到他們仍對我那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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