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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扉的信 第16頁

作者︰亦舒

守丹在她對面坐下。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有我的線報,侯老頭要侯書苓結婚是不是?」

守丹想一想,問母親︰「關于侯書苓,你究竟知道多少?」

招蓮娜一怔,說實話,她所知不多,也不關心,于是強詞奪理道︰「他的為人自有侯氏家族名譽擔保,不必擔心。」

「他父親為什麼要他結婚?」

「當然是希望他婚後安頓下來。」

守丹笑,那是一個沒有人會相信的理由。

「守丹,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招蓮娜咬牙切齒。

守丹搖搖頭,「不見得,都會中有許多許多傳奇性成功例子。」

招蓬娜冷笑一聲,「我可沒成功。」

守丹看著母親,很坦白也很悲哀,心平氣和地說︰「你的條件差遠了,人老珠黃,失去競爭能力。」

招蓬娜耳釁「嗡」地一聲,跌坐在沙發上,不能動彈。

她開出來的條件很奇怪,首先,她要侯書苓請她吃飯跳舞,才允許與他談判。

羅倫斯洛自然一貫地做他的中間人,「蓮娜,我勸你省省,人家沒那麼空。」

「阿洛,你狗眼看人低。」她把手指指到洛君鼻子上去。

守丹這次沒出聲,別轉頭去。

阿洛抱怨︰「守丹,叫她別胡鬧。」

守丹輕輕說︰「跳一次舞而已,侯書苓有什麼損失?」

羅倫斯洛隨即明白了,「好,我同他去說。」

招蓮娜雙目中閃著淚光。

侯書苓很大方地答應下來,他願意單獨與招蓮娜見面談判。

守丹看著母親打扮。

此刻招蓮娜衣櫃內不乏華麗的新衣,她試了一件又一件,不知基于什麼理由,衣服都以低胸為主,並不適合她的年齡身段,效果適得其反,但她仍然堅持這些時裝統統是精選。

最後挑了件時興的短裙外罩長裙,遮遮掩掩露出兩條腿,已經穿上黑絲襪,大腿上還是疲肉盡現,一塊塊松弛地掛下,小腿又細,撐在高跟鞋上搖搖欲墜,但是招蓮娜本身不知多滿意,打算這樣上陣。

守丹不想看下去。

招蓮娜走到客廳,一邊夾上耳環,臉上厚厚的脂粉拒絕融入皮膚,似浮游在面孔附近,一片白蒙蒙,一笑,一面孔干紋,胭脂顏色太深太苦,根本不配,但是她悲愴地堅決地要出去跳舞。

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第六章

「心扉,一日我在街上,看到一個少婦,緊緊把她的嬰兒擁在懷中,不住呢喃,我哭了,我想到我也曾經那麼小小蚌,媽媽也曾經擁抱我,真不明白她為何日後虐待我,而我又那樣恨她,我哭了很久,抹干眼淚之後,仍然繼續恨她。」

招蓮娜回來的時候,已是凌晨。

後來羅倫斯洛告訴守丹,侯書苓陪她跳了三支舞,她玩得很開心,喝了許多,幾乎忘記提條件。

侯書苓並不擔心,招蓮娜的條款,不外是要求更多的房產、更多的現款、更多的保證。

侯書苓比較關心守丹的意願。

羅倫斯洛說︰「她醉了,我正扶著她上車,她忽然轉過頭來叫住侯書苓。」

招蓮娜醉眼模糊,她向侯書苓招手道︰「百思,百思,你到什麼地方去,等等我,等等我。」

羅倫斯大惑不解,問守丹︰「百思是什麼人?」

守丹听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漸漸一陣酸意鑽上鼻梁,她眨了眨眼角,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

「百思是誰?」

她並沒有忘記他。

也沒有忘記她共他一齊度過的好日子。

在酒精作祟下她忘記苦澀的歲月已自指縫流過,她誤會時間會回頭,她仍然年輕,而她的百思仍然在生,保護她對她負責,她的丹丹是小鮑主,她是她小天地里的主人。

守丹的眼淚「簌簌」落下。

小時候她一哭,父親便吃驚,他會說︰「唷,丹丹眼角有一顆大大晶瑩的眼淚。」

後來,人死燈滅,他在天之靈再也沒看見她們母女足以用來洗臉的眼淚。

只是,臨終時他大概知道她們母女總會有這樣一日的吧,他一定死不瞑目吧。

餅一會兒,守丹說︰「告訴侯先生,我願意與他結婚。」

羅倫斯洛一怔,自然喜出望外,「喂,守丹,同侯君結婚不是那麼慘的事,請停止流淚。」

守丹只得勉強笑一笑。

羅倫斯洛掏出一塊雪白的手絹替她拭去眼淚。

他嘆口氣,「將來做了侯太太,可別學那張琦琦,把我當奴婢似喝呼。」

守丹暗暗好笑,「你至多是書僮家丁,怎麼會是婢妾。」

羅倫斯洛啼笑皆非,「謝謝你,梁小姐。」

守丹一點歡容也無。

「屆時我們勢必不能這樣接近,」羅倫期洛預告。

「誰說的,這些日子沒有你左右為人難那般陪著我們,日子怎麼過,我唯一的條件是叫你繼續做我們的秘書。」

羅倫斯洛怔住,像是不知如何報這個知遇之恩。

守丹嘆口氣,「阿洛,結婚是怎麼一回事?」

羅倫斯怎麼會知道。

心扉的信來了。

「守丹,結婚是件好事,兩個人,一男一女,願意結為合法夫妻,共同生活,一起歡笑,又共度患難,人生雖然孤苦,你們兩人有商有量,互敬互愛,必覺幸福,唯有人同人之間最好維持一個適當距離,像他不願說的事,切忌尋根究底,還有,最好尊重對方生活方式,莫加干涉,希望你倆互相尊重,你的朋友,心扉。」

婚事籌備起來。

守丹照樣上學,招蓮娜與羅倫斯洛卻忙得不可開交。

守丹把于新生約出來。

「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最愛听到新聞的人,恐怕是于伯母,她從此可以放心了。

于新生含笑道︰「你這個鬼靈精,你參加了法文班是不是。」

「新生,我要結婚了。」守丹的聲音極之平靜。

于新生的表情如電影中的凝鏡,有幾十秒鐘不動,然後輕輕說︰「守丹,你開玩笑吧,你同誰結婚,你不過是個高中生,怎麼會論及這種人生大事。」

「是真的,這些日子來,他負責我們母女生活,對我們很好,我不討厭他。」

于新生震驚,他耳畔「嗡嗡」作響,這些日子來,他對小女友情愫已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戀愛,但每次見到梁守丹,他內心總鼓鼓地快樂,見不到她,思念甚殷,盼望見面,他沒有大動作,替她拎拎書,撥一撥她的秀發,已經心滿意足。

此刻驀然听到她要結婚,剎那間胸口似中了一拳,又如冷天被人在頭上淋了一盤冰水,他鼻子一酸,怔怔地落下淚來,那麼大的男孩子,第一次領略傷心滋味。

守丹沒想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嚇一跳,呆呆看著他,手足無措。

「心扉,話別,原來是這樣一件悲愴的事。」

「守丹,你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

「心扉,我不認為于新生還肯把我當朋友。」

「守丹,你不該低估于新生的智慧。」

當時于新生發足狂奔,一下子跑出去老遠,守丹並沒有叫住他。

她看著他穿白校服的背影越走越遠,終于變成一個小白點,像一只白鴿般飛去無蹤。

守丹忽然記起三兩歲時,父親每替她著襪子,都必親吻她小小的腳,守丹怕癢,「咕咕」地笑,父親去世後,她很快掙扎著學會自己穿襪,那種感覺,就似今日看著于新生離開她。

梁守丹低下頭。

婚禮非常低調。

很簡單的象牙白禮服,款式由侯書苓親自挑選,小小一層面紗,只遮住雙目同鼻子,在注冊處宣了誓,簽下名字,守丹就成為侯書苓太太。

招蓮娜一身大紅,很希望朋友與敵人都齊來觀賞她的榮耀,但是賓客名單由侯家選定,她壯志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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