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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緣 第5頁

作者︰亦舒

它驕傲地答︰「主人這點自由是給我的,主人信任我。」

之洋笑了一笑。

忽然听到「啪」一聲,大門開啟。

之洋搖搖頭,見到時珍,一定要勸她換掉這一台儀器,無論是人或電腦,最忌自作聰明,自作主張。

她輕輕走入李宅。

大門關上。

之洋當然認得路。

她直赴實驗室,打開門,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看到那枚鎖匙,剛欲伸手去取,忽然听到身後有人說︰「嘖嘖嘖,之洋。」

那是時珍。

之洋把手縮回,漲紅了面孔,頹然坐到沙發上,用手掩往臉。

時珍責備她︰「想撇下我獨自進入夢境?」

「我不想連累你,你有工作,你有你的生活,何苦陪我做夢?」

時珍嘆口氣,「李時珍與林之洋幾時都共進退。」

「你又沒有失戀。」

時珍笑,「你還對那家伙念念不忘?」

「人們對于挫折一定刻骨銘心。」

時珍搖頭。

之洋忽然醒悟,「是你聯同機器來開我玩笑吧?」

時珍笑,「之洋,家父設計的機器全部不簡單。」

「今日為何不上班?」

「我知道有賊會上門來。」

「不要為我荒廢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亦乏善足陳。」

「不是受了我的壞影響才有這種怨言吧。」

「你倒想影響我。」

「那麼,讓我們結伴去游樂。」

「今日去何處?」

「听李教授安排吧。」

「由誰來按鈕?」

之洋嘆息,「這像不像命運?其實一切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卻還以為有自主按鈕控制。」

「喂,你的感慨聯想有完沒完?」

之洋低頭沉吟。

時珍伸手去按鈕。

不論是什麼夢,之洋都不介意,她太喜歡做夢了。

她們看見了庭台樓閣,穿著錦羅的女孩子來來去去,園子里花團錦簇,長廊底下有貓兒在打架。

之洋大奇,「這是何處?」

時珍搖頭擺腦,「繁華錦繡地。」

之洋暗暗佩服,時珍好像已經知道身在何處,所以旅游少了她還真的不行。

時珍拉著之洋往園子深處走去。

之洋問︰「我們去見誰?」

時珍答︰「不知道,這園子里住了幾百個女孩子,不知道會踫到誰。」

「有一本那樣的書嗎,講幾百個女子的生平?」

時珍沒好氣,「無聊才讀書已夠惡劣,你是根本不讀書。」

園子越走越深,這分明是一個春天,空氣中充滿花香,令人嗅之精神愉快到極點。

樹枝上掛著精致的鳥籠,里頭關著八哥兒,一見人便叫︰「貴客來了,貴客來了。」

之洋看見一進紅牆綠瓦房子,便揚聲問︰「有人嗎?」

連時珍都猜不透誰住在此,「人好像已經搬走了。」

「慢著。」

有哭泣聲。

「誰在傷心?」

一時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那哭聲中的深深傷感卻至真至誠,以致哭聲扭曲,像受傷的野獸輾轉申吟。

之洋立刻說︰「此人一定是失去了至愛。」

時珍臉色沉重,「讓我來看看是哪一個。」

她伸手掀開一道洋紅色軟錦簾。

屋內只余幾件簡單家具,只見一個年輕男子伏在一張貴妃榻上哀哀痛哭。

听到腳步聲,他嚇一跳,連忙轉過身來,抹干眼淚,瞪著之洋與時珍。

只見時珍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是你!」

那年輕男子相貌清秀,但眉梢眼角生有一股紈褲輕薄之意,之洋一見,便說不出的厭惡。

只見他看到生人,悲傷之意頓減,瞪著兩個女孩子,忽然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作此打扮,究竟是男是女?」

時珍拉起之洋,沒好氣地說︰「幾百個人,偏偏遇上他,我們走。」

那人打一個揖,「兩位姐姐,找我何事,有話請說。」

之洋看著他,「你倒是會低聲下氣。」

時珍說︰「這是他一貫手法,拿手好戲,別去理他。」

之洋忽然喊起來,「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賈寶玉!」

那人一听,頹然,「你們心中都只有寶玉。」

時珍沒好氣,「不不不,他不是賈寶玉,他更要猥瑣。」

那人抗議︰「喂!」

隨即坐下,用手托著頭,似不欲分辯。

之洋好奇心大熾,「你到底是誰?」

時珍冷笑一聲,「你不認識他?他是大名鼎鼎的——」

那人揮揮手,「我叫賈璉。」

這下連之洋都失望了,「怎麼會是他!」

那賈璉生氣,「我與兩位陌陌生生,不知何處惹兩位厭憎?」

之洋用手扇了扇鼻子,「臭名遠播。」

那賈璉想也沒想過有妙齡女子會如此刻薄地面斥他,不禁呆住,一方面傷心事涌上心頭,更加無精打采。

時珍出言諷刺︰「你這回子又哭什麼?好端端一個人,弄進園子來,不出一年,被整治至死……」

那賈璉心如刀割,「不不不,不要再提了。」

之洋為之發指,「誰,誰整死了誰,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時珍索性坐下來,「之洋,在他們那個封建時代,吃人的禮教,涼薄的人情,死個把弱女子,有何稀奇。」

「那女子為什麼不逃走?」

「逃往何處?」

「無論何處,有粥吃粥,有飯吃飯,有工打工,一定可以存活。」

時珍又冷笑一聲,「不不不,年代久遠,女子離了娘家就得夫家,單身上路,絕無僅有。」

「那,」之洋吞一口涎沫,「女子難道全靠他人憐憫養活?」

「是呀,所以自稱奴家、卿卿……」

那賈璉實在忍不住了,「你倆到底是誰?」

之洋討厭他,故當他像一只狗似呼喝他︰「不關你事,你這種人也配問我名字!」

賈璉怒道︰「你在我家出沒,卻不敬主人,豈有此理。」

之洋笑,「這話倒有道理,誰稀罕,我們走。」

時珍也笑,「真是,在他們這種地頭,縱使錦衣美食,也還不如留在外頭青菜淡飯,走走走。」

「你們到底是誰?」

時珍沒好氣,「你好好哀悼那位苦命人吧。」

那賈璉一听,跌坐在椅上,作聲不得。

之洋用手臂搭住時珍肩膀,哈哈大笑而去。

時珍說︰「真痛快,我憎恨那人已經有一段日子,今日痛斥他一頓,順了心。」

「他那種人,有什麼痛癢,不過把我們當作瘋子,轉頭就似沒事人一般。」

時珍沉吟,「他這次好像是真的傷心了,希望他會改變作風。」

二人正欲離開是非之地,忽爾听得身後有人叫︰「姐姐,姐姐。」

之洋自問年紀不大,從來沒有被人叫過姐姐,不知怎地,今日在這園子里,人人叫她姐姐,想必是種尊稱,沒有其他意思。

之洋與時珍轉過頭去,只見追上來的是一位妙齡美貌女子,穿一套青蓮色百褶衣裙,頭上戴著珠翠,看上去不似丫環,卻又不像小姐,

她攏著雙手揖了一揖,「姐姐留步。」

之洋拉了拉時珍袖子,「這個故事不好,我不喜歡到這等情節來客串演出,讓我們走吧。」

時珍甚有同感,轉身就走。

誰知那女于卻已攔在她們身前,賠笑道︰「我只想與姐姐們說兩句話。」

之洋細細打量她,「你說吧。」見她溫文有禮,不禁有點好感。

那女子臉色鄭重,「我適才听到你們說話,好像講的是,走得出去的話,有粥吃粥,有工打工,一樣可以存活。」

時珍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們說的是另外一個時間另外一種女子。」

那女子先拿袖子掃了掃石凳上的花瓣,拉著她倆坐下來,自我介紹︰「我叫平兒。」

時珍頷首,「你是適才那璉二爺的……朋友。」

那平兒「嗤」一聲笑出來,用手遮住臉,無限嬌俏。

隨即她長嘆一聲,「姐姐把我身份說得真妙,不不不,我原是璉二女乃女乃在娘家王府的貼身丫環,二女乃女乃嫁過來賈府之時,我跟著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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