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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身女人 第4頁

作者︰亦舒

我緩緩的搖頭。

「抑或是做闊家少女乃女乃?手戴鑽戒搓麻將。」

我說︰「我不知道我想做什麼人,我只是不滿現況。」

「親愛的,你聞到蛋糕香味否?」她說,「讓我們先把煩惱忘記,然後開始吃。」

我笑,「遵命,弗羅賽太太。」

帶著一個飽肚子,我回到了家中,該夜睡得很好。

周末我想在家睡懶覺,于是推張佑森的約會。

「不是說好出來的嗎?」他問我。

「我忽然有點不舒服。」我用老藉口。

「但是我約了另外一對朋友,不好意思推他們。」佑森焦急。

「你又沒征求我同意,我怎麼知道你約了人,張佑森,你最喜歡自說自話。」

他沒言語。

「你約了誰?」我忍不住。

「我的上司貝太太。」張佑森說。

我問︰「貝太太與先生?」

「是的,貝太太不是見過你一次?她想再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麼好看?」我說,「約的幾點鐘?」

「八點鐘在天香樓,貝太太請客。」他說。

「你怎麼能叫貝太太請客?你應當先付帳,把錢放在櫃台,知道嗎?」什麼都要我教。

「知道了,那麼我來接你。」

「我來接你是真,你又沒車子。」我忍不住搶白他。

「是。我七點半在家等你。」

「就是這樣。」我掛了電話。

我很煩惱,想推的約會推不掉,又不想去,只覺得累,我胡亂找件白裙子來罩上,化點妝,便開車出去,本來應當去洗個頭,但是為張佑森與他的同事?我廢事麻煩。女為悅己者容。他又不悅我。況且我們之間已無男女之分,不然我也不肯反過去接他。

接了張佑森,我一聲不響把車駛到天香樓。找到地方停車,與他迸館子,主人家還沒到。

張佑森把兩百塊現鈔放在櫃台。我沒好氣的說︰「不夠的。」

「要多少?」他驚惶的問。

「你帶了多少?」我反問。

「兩百。」

我嘆口氣,「這是五百大無,借給你。」

他茫然︰「要這麼多?」

我在人家訂好的台子上坐下喝茶,沒好氣。這個鄉下人,簡直不能帶他到任何地方。我只覺一肚子的氣,張佑森的年紀簡直活在狗身上。

我低頭喝著茶,十分悶氣,沒精打采地,嗑著南瓜子,張佑森沮喪,他問︰「展翹,你不高興了?是我笨,我一直笨。」

我抬起頭,「也沒什麼,你別多心,主人家馬上要來了。」跟他出去,就像與兒子出去,事事要我關照。

這還是好的了,只要不是白痴兒子,總有長大學乖的一大。張佑森到底讀過數年書。

我看看表,八點正,那貝太太先生也應該到了。約會準時一向是藝術,可惜漸漸懂這行藝術的人越來越少,姓寶姓貝都不管用。

正在無聊,眼前一亮,一個「中年少婦」盛裝出現,身上一套彩色繽紛的「米爽米」針織衫裙,三寸半高跟鞋,珠光寶氣,向張佑森展開一個笑容。這便是貝太太了。

我不記得曾經見過這位女士。她親親熱熱的稱呼我們︰「嗨森,嗨翹!」熟絡得不得了。

我低聲向佑森喝道︰「拉椅子!」然後虛偽的笑。

比起她,我真寒酸得像個學生。

我一直沒看到貝先生,因為貝太太身體壯,衣飾又夸張,把她丈夫整個遮住,直到貝先生在她身邊探出頭來,伸出一只手問︰「是張先生與林小姐吧?我是貝太太的丈夫。」

我忍不住笑起來。

貝先生是個頂斯文的男人,衣著打扮都恰到好處,不似他太太,一抬手一舉足都要光芒萬丈,先聲奪人。

她不是難看的女人,很時髦,很漂亮,過時的不是她的衣著,而是她的作風與體重。張佑森到今天這樣。這個女人上司要負一半責任,被她意氣風發的指使慣了,自然變得低聲下氣。

我側頭看貝先生。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麼,含蓄地微笑,我的臉一紅。貝先生對他的妻子很包涵,一貫的不答腔,自顧自的叫菜,招呼我與佑森,很少說話——我們其實並沒有大多的機會出聲說話,貝太太甚多偉論,她正在設法告訴我們,她那個政府單位如果沒有她,會整個垮掉。張佑森無可奈何的听著她,而我卻有點眼困。

終于貝先生把一匙蝦仁夾在貝太太的碗中,說道︰「親愛的,嘴巴有時候也要用來吃東西的。」我忽然大笑起來,我只是覺得由衷的愉快,有人把我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第三章

一笑不可收拾,貝太太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大概從沒遇見過比她更放肆的人,張佑森用手推一推我,暗示我不要失儀,我朝他瞪一眼。

他如果覺得我失態,那麼就別找我,去找香港小姐,他媽的又有智慧又有美貌我又不用看什麼人眼楮鼻子,也不會嫁一個必需看人家眼楮鼻子的男人。

待我笑過之後,貝太太的話少了一半,而且開始對身邊的人勉強地表示興趣。她問我︰「翹,你在什麼地方工作?」

「教書。」

「乏味嗎?」她問。

「十分乏味。」我說,這是她想得到的答案,我滿足她。「最好是做建築師的太太,」我裝作很認真,「我最喜歡嫁建築師為妻,最好是像你,貝太太,我最終的目的是學你的榜樣。」

這次連張佑森都听出我語氣中的諷刺,他變了色。

貝太太倒是不介意,無論是真的奉承與假的奉承,她都照單全收。

她看看佑森笑道︰「森,你最好馬上去讀建築。」

我轉頭對佑森說︰「加州理工的建築系不錯。」

佑森被我整得啼笑皆非。

我正得意,一抬頭看到貝先生的目光在我身上,他微微搖頭,牽牽嘴角,表示指責我刻薄,我的臉頓時又紅起來。

其實我並不討厭貝太太,其實我也並不討厭佑森。我只是妒忌貝太太比我幸運,佑森又比我安于現狀,這兩件事我都無法做到,心中一煩,索性跟他們搗亂。

到結帳的時候,結果還是貝先生付掉了,貝先生跟老板熟得不能再熟,我那五百大元安全的被退回來。一直到回家,張佑森都在我耳邊嘀咕︰「展翹,你怎麼了?明知貝太太是我的上司——」我對他大喝一聲。「你閉上尊嘴好不好?」

他很生氣。

「你氣什麼?」我惡聲惡氣的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你付出過什麼?你又想得到什麼?你如果不開心。以後別見我!」

張佑森隔了很久才說道︰「話何必說得那麼重。」

「我告訴你,以後你別理我的事,我又不是你什麼人。即非老婆又非女友,面子是互相給的,記住!」

我停好車,自己抓著鎖匙上樓,他一個人站在樓下

到家我把手袋一摔,摔到老遠,意猶未足,再趕上去狠狠加上一腳,里面的雜物抖得一地都是,又心疼起來,那手袋值八百多,踢壞了還不是自己掏腰包再買,左右是自己倒霉。

我把雜物一件件撿起來,拾到貝先生的名片,「貝文祺」。我拿著名片坐下來。貝文祺。

為什麼有些女人這麼幸運。從小嫁個好丈夫,衣食兩足之後,又覺得不夠威風,于是做份自由自在的工作,對下屬吆喝個夠,作為生活享受的一部分,真是求仁得仁,每個人在他的環境里都可以找到快樂,只是除了我。

我心里恨著佑森,又恨自己——明知他是那麼一個人,卻還要與他混在一起,我發誓以後不再與他出去,當然也不再允許他把我的公寓當電視休息室,坐著不走。寂寞就寂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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