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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說再見 第16頁

作者︰亦舒

「我們現在住海灘路公寓里,家母打算開始寫一個長篇。」

李育台笑問︰「一個作家如何工作?」

黃主文也笑,「寫呀。」

這倒是真的。

「家母想邀請你們來喝下午茶,星期一至七下午三時都可以。」

「呵,那麼就明天吧。」

「紀元好嗎?」

「她仍然苦苦思念母親,我想,她仍需一段時間。」

「紀元算是適應得不錯了,」他站起來,「我們明天見。」

「我送你回去。」他是怎麼來的?

「呵不用,有車子在外頭等。」

李育台笑,他忘了黃家是闊客。

他送小友出門。

育源訝異地說︰「那敢情是一個小老頭。」

育台問︰「我小時候也是那樣的嗎?」

「才怪,你小時候!我從沒見過似你般頑劣的小孩。」

「彼此彼此,我也是。」

「紀元那壞脾氣就是像你。」

育台不語。

片刻紀元放學回來了。

「明天下午三時?薩凡娜要教我土風舞。」

「誰是薩凡娜?」

「我同學。」

「能不能推掉她?」

「不行,一早約定的。」

「你不想見黃主文嗎?」

紀元搖搖頭。

「他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沒有,只是不再想與他說話。」

「我還以為你倆有不少共同點。」

誰知紀元說︰「就是太多了,越訴越苦,有什麼好處?不如與新朋友尋開心。」

育台听了低下頭。

小紀元倒是了解世情,先是找對象訴苦,後覺訴苦無益,便另外找人開心。

育台覺得他應當效法紀元。

不過,「人家想見你呢。」

「你說我沒有空好了。」

育台啼笑皆非,「將來,我還得替你推卻許多類此約會吧。」

紀元抬起頭,「我自己推也可以。」

育台說︰「還是由我來,我真怕你會傷了他的心。」

結果育台一個人上黃家的門去。

鮑寓在市中心,不是頂樓,不過已經很夠派頭,落地長窗及露台可以俯視整個市中心。

家具很簡單,地方看上去更加寬大。

要是由黃仲苓獨自斥資購買,那麼,黃女士寫作的收入堪稱豐厚。

黃主文發覺紀元沒來,那種失望明顯可以看得出來。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黃仲苓把一只手放在孩子肩上,表示安慰,黃主文一轉頭回房去了。

「紀元尚未放學?」

「有別的學習班。」

佣人端出下午茶來,只得兩個大人聊天。

「紀元在學校有得益嗎?」

李育台坦白地說︰「我不知道她能在學校學到多少,那視乎各人吸收程度,不過,至少每天固定有班同齡孩子陪著她說說笑笑,這點比較重要。」

「可是,主文不喜歡課室生活。」

「他是否有過比較壞的經驗呢?」

「他覺得同學們幼稚,老師們偏心無聊。」

育台動容,這就十分偏激了。

「我替他轉過許多學校,他都不喜歡,故在家教他,明年要升中學了,成績不差,可是比較寂寞。」

「我想,還是得鼓勵他參與群居生活。」

黃仲苓笑笑,那種淡淡無奈有時也可以在雅正臉上找到,不過,見面的次數多了,李育台發覺雅正比較暖,她則比較客氣。

育台放下茶杯,「可以參觀作家的書房嗎?」

黃仲苓有點意外,不過隨即很大方地說︰「設備簡陋,請勿見笑。」

那真的是一間很普通的書房,兩只書架子,一張不大不小的書桌,一疊紙,幾支筆。

育台大為詫異,「小說就在這里寫出來?」

黃仲苓笑了,「不然還怎麼樣?」

「都沒有工具,連電腦也無。」大表意外。

黃仲苓仍然笑。

「寫過幾部書?」

黃仲苓微笑道︰「我們出去坐。」

李育台這才覺得不好意思,「造次了,我並非小說讀者。」

「沒關系,」她不以為忤,「各人興趣不一樣。」

話題似乎到此為止了。

上門來之前,如果做過調查,翻閱過幾本黃著,又還熟絡些,可是,這又好像是侵犯他人隱私了。

育台站起來告辭。

黃仲苓並沒有留客。

育台搭訕說︰「下次,說不定會在火奴魯魯踫頭。」

黃仲苓笑笑,「也許是悉尼。」

他在等電梯的時候,黃主文送出來。

那男孩子把一本書交給我,「這是紀元托我代買的世界新地圖。」

「謝謝你。」

他好似還有話要說,隔一刻終于問李育台︰「也許,我也應該回到學校去?」

李育台點點頭,「是,每天起來,有個目標,而且,你母親也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出去逛個街見見朋友之類,你說多好。」

「我不喜歡學校。」

「生活中有許多事不為我們所喜,舉個例,其實沒有人喜歡工作,可是人人還不是孜孜不倦地做工升職。」

黃主文笑了。

「再試一試。」李育台鼓勵,「也許今年看法不一樣,也許這一間學校與老師有所不同。」

黃主文笑,「謝謝你。」

「不,我們謝謝你才真。」

李育台打道回府。

紀元見到父親,問道︰「黃主文怎麼樣?」

「人家很失望。」

「你有無見到他收集的鉛兵?他說有千多枚,天天擺不同的陣打仗。」

「沒有,我沒有進他房去。」

「那多可惜。」

就此打住,再也不提黃主文。

育源在書房查資料幫紀元做功課,一心一意寵壞她。

「明日有示範課︰每個學生帶一件鮮活兒回課室講解。」

「紀元該帶什麼?」

「她要帶母親給她的攝影集。」

育台立刻反對︰「那太煽情了,也太私人了。」

「可是紀元主意已定。」

「我們不能叫她改變主意嗎?」

「我想沒有必要,讓她當眾把思母之情傾訴出來也是心理上一種治療。」

「在課室里傾訴適合嗎?」

「無所謂啦,你們又不打算久留。」

李育台長長吁出一口氣。

「下一站是何處?」

「大溪地?」育台亦帶著詢問的口氣。

「那處已十分商業化,你不會喜歡的。」

「那麼我們乘船往阿拉斯加看鯨魚去。」

「你心境若是平安,在家也可以處之泰然。」

「我年輕時一直想到里奧熱內盧,或是坦畿亞。」

「找個成年游伴,把紀元交給我。」

「不如叫夏長志陪我。」

「你敢。」

晚上,他看著紀元的臉,「你好像長胖了一點。」

紀元模著面孔,「一定是這邊的牛女乃,姑姑每天均逼我喝三杯。」

「我也希望有人逼我做這個做那個。」

紀元笑了。

「你喜歡姑姑家?」

「這里沒有媽媽的記憶,可以從頭開始。」

紀元好似已經比父親智慧了。

育台穿上外套。

育源訝異問︰「往何處去?」

「野游。」

「呵,是嗎,晚些回來好好享受。」

育台駕著妹夫的跑車到市區酒吧區。

這時真希望老陳在身邊,像從前,在工作上受了氣,兩人一間間酒吧喝過去,直到酩酊。

他從來不與雅正提及事業上的煩惱,免得她擔心。女人與小孩必須受到保護。

女人與小孩……

育台揉揉眼。

他坐在酒吧前,呆木地听酒保與客人聊天,深夜與凌晨,他的意志力最薄弱,最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時,有人問他︰「你一個人?」

他轉過頭去,只見一棕發藍眼的妙齡女子坐到他身邊來。

李育台頷首,「請你喝一杯。」他希望與人攀談。

「謝謝你,我也是一個人。」

李育台問︰「這麼晚還留戀酒吧?」

「喝完這杯就走,」女子笑笑,「明日要早起。」

「你做什麼職業?」

那女子笑一笑,「幼稚園老師。」

李育台訝異了。

「也是人,不是放了學猶自與將塌下的倫敦橋及老麥當勞的農場一起過活。」

李育台說︰「幼稚園工作使我困惑,你們是怎麼樣教會小孩一到一百,A到Z?那是跡近無望的艱苦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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