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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女 第28頁

作者︰亦舒

「人生永遠有希望。」我站起來說︰「人心不會壞到底。」

他笑說︰「我放棄說服你這條牛。」

「以上一切,有九十巴仙是你的猜測。」

「林無邁,你根本逃避現實。」

「十多歲的孩子,壞得這樣,用盡人性的弱點。」我說︰「逃避這樣的現實,你能怪我?」

「求生是動物的本能,在那個環境中,不夠辣的全部要倒下去。」

我的聲音低下去,「我只希望她去見一見她母親。」

「無邁,我們出去吃一頓飯。」

「不。」

「事情已經解決了,松一松。」

我看著李精明殷實的面孔,逼切的表情,終于點頭。

那夜我喝了很多,一直以右手背撐著額頭。

「我象不象一段木頭?」問老李。

「兩個月之前象石膏,最近已經進步。」

我嘆口氣,「我也是環境的犧牲品。」

「你要與陳小山作對,不得不武裝起來。」

「你說什麼?」

「不是嗎,他越是墮落,你越要聖潔,惡性循環,互相變本加利來刺激對方,只是你們兩人都沒想到生命如斯無常。」

我垂目不語。

「你那樣愛他而不自覺。」老李感慨,「我希望有人那麼愛我。」

「喝。」我干杯。

「食物還合口味嗎?」老李溫柔地問。

「老李,誰嫁給你真是有福氣的。」

「但你永遠不會嫁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

老李說︰「我們出去散散步。」

我與他在海旁長堤走開去。

他告訴我,「在見到你之前,我也以為四十歲的人好做化石,非得道貌岸然過日子。」

「是我令你春心蕩漾了。」我笑著看到他眼楮里去。

「你看你!」他無奈地蹬足。

我不語。

「送你回去,悔不該向你透露心聲,被你看扁。」

「我最近有點歇斯底里,老李,這兩個月,我象換了一個人,以前的氣質蕩然無存。原來生命不過是這樣一回事,又何必板著面孔做人?」

「不經大事,人不會成熟。」老李說。

「謝謝你的晚飯。」

第九章銀女再度出現

第二天一早,銀女又同我聯絡。

她索價高過原定數目一倍。

我通知陳家,司徒說沒問題。

銀女下午在約定的時間又來電話,說現款即刻要。

司徒不耐煩,同她說不行。

一手交人,另一手交貨,而且她必須即刻現形,陳家不會胡亂取下任何一個嬰孩。

二十世紀販賣人口,而我居然參與其中,我不知說什麼話好。

司徒吸著煙斗,「而且還是你想出來的主意呢。」

電話再來,我向銀女發言︰「我們知道你在哪里,同尊尼仔說,他沒有秘密,你們此刻住在北斗星街三百O四號十五樓A座,別裝模作樣了,錢不同你討價還價,接過孩子即付,但是你必須向陳家報到。」

那邊沉默良久,象是與別人商量對策。

餅很久她說︰「我情願到你家來。」

「歡迎。」

「我的確是為妹妹。」

「我相信你。」我溫和地說。

「我明天下午到你家來。」

「好,明天見。」我松口氣。

司徒訝異,「你竟這麼會應付了。」

我微笑,「貨色那麼熱,這個月不月兌手,就不值一文,他們比我們更急。」

司徒听著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都是老李教唆的。」

「老李?」我嗤之以鼻,「給我做徒弟還不要呢。」

「這可不成為白相人嫂嫂了!」司徒大驚失色。

精神崩潰的前夕,人們往往異于常情,我想我是其中一個最佳例子。

第二天老李與司徒埋伏在書房內,來等銀女現形。

銀女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拖著她的三妹。

她的月復部高聳,精神不錯,失蹤的三個星期間,人養得紅壯白大。

我生氣。

銀女沖口而出,「你瘦得可怕。」

我毫不慚愧坦白直說︰「為你擔心成這樣,還說?」

她略為不安。

「這段時間有沒有去檢查?」

她搖搖頭。

「你還不過來我瞧瞧。」我嘆氣。

她的三妹緊緊跟在她身後,雙目象一只小獸,警惕、凶殘、光亮。

「三妹同我住。」她說出條件。

「怎麼?不相信尊尼仔?」我問。

她一愕,投來的眼光象是要說︰你怎麼變聰明了?

舉一反三,這種本事我還有。

銀女躺在床上,我細細與她檢查。

胎兒健康活潑,不停踢動,我繃緊的面孔松弛下來,他已開始往下挪移,準備降臨人間。

銀女問︰「還有多久?」聲音中並沒有大多的感情。

「三個星期。」

「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需要做音波素描,但是我不介意等到他出生才知道性別。」

銀女不響。

三妹始終蜷縮一角,象銀女初到我處那樣惶恐不安。

我說︰「別擔心,你可與你姐姐同住。」

女孩用手臂緊緊抱在胸前,眼神閃爍不停。

我問銀女︰「你二妹呢?你有沒有同她聯絡?」

「她有工作,她會得照顧兩個小的。」

堡作,什麼樣的工作?出賣什麼?

我不能再多管閑事了。

我數出幾千塊,交在她手中。

「謝謝。」

我諷刺她︰「你等錢用,我知道。」

她沒有再回嘴。

老李對,面皮撕破之後,往往更易辦事。

我問老李要不要通知姜姑娘。

「你說呢?」

「不用了,」我答︰「她幫不上什麼,而且一定振振有詞,叫我們依法收養嬰兒。」

「這是她的職責呀。」老李笑。

「這簡直是她的宗教。」

「你開始不喜歡她了。」

「你在暗示什麼?」

老李轉變題材問︰「陳家的人,怎麼沒趕來。」

「他們經過上次一役,知道厲害,怕得不得了,這赴湯蹈火的責任,仍由我背起。」

那日一屋四個女人,因為筋疲力盡,都早早上床。

睡到清晨,天朦朦亮,我警覺而醒,听到身邊有聲響,便順口問︰

「誰?」

「是我。」

銀女。

「做什麼?」我問。

「月復中踢動得厲害,睡不著,想找你說話。」

「出去吧,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拒絕。

「陳太太——」

豺狼永遠不會變兔,我以往不懂得這個道理。

「我知道我辜負你。」她開始。

「不必再說。」我阻止她。

她無奈,「你不會原諒我?」

我伸出手臂,「看到這里的縫針?何必加添這麼驚險的一幕?」我們之間真的無話可說。

她不響,沉默良久,仍然坐在我房中一角。

我問︰「妹妹睡得好嗎?」

「不在意踫她一下,馬上警覺跳起來,取餅藏在枕頭下的刀,指向我,喉嚨發出胡胡聲,真叫人害怕。看清楚是我,便大哭。」

我听著惻然。

「二妹呢?」我問︰「二妹有能力照顧兩個小的孩子?」

「我與她談過,叫她今日來取錢,你昨日給的那筆錢。」

「她現在做什麼工作?」

銀女淒涼地哭︰「我沒有問,不想知道。」

我起床與兩個女孩子吃早餐。

我同銀女說︰「叫你妹妹去洗個澡,還有,頭發也髒了。」

銀女說︰「自從那件事後,她不肯清潔,連臉都不肯洗。」

我失聲,「可憐的孩子,你不必怕,我在這里,每個人都是安全的。」

我要過去樓住她,她猛力推開我。

我握緊拳頭,又表達不出心中憤然,頹然坐下。

「我會照顧她,」銀女說︰「你別擔心,她會忘記這件事,正如我,我也早忘記這種事。」

我問︰「你忘記了嗎?」

她不出聲,低頭哄她的妹妹,那女孩把身體盡量縮在她姐姐的懷里,象是要擠進她姐姐的身體里去。

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什麼都不想吃,推開碗筷。

在妹妹面前,銀女變為大人,她成日陪著妹妹,寸步不離,善良的一面表露無遺,我卻比看到她險惡的一面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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