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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 第28頁

作者︰亦舒

「不用客氣。」

「你認識我母親的時候,就像我這麼大吧?」

「啊不,還要小。」

「還要小?」囡囡睜大雙眼。

「是,僅僅有記憶沒多久,你媽媽還不會放水洗澡,正讀兒童樂園……唉,那樣的好日子都會過去。」

誰知囡囡笑說︰「那時太小了,什麼都不懂,不算好,我認為十六到三十六是最好的日子。」

「那也不算長久。」只得三十年。

「夠了。」囡囡比阿姨豁達?不是不是,只不過因為她還年輕。

寧波已把照片翻版,放大、著色,做得古色古香,看上去也就歷史悠久。

羅錫為見到了銀相架里的相片,就道︰「你姿勢很好,正印一副嬌縱相。」

寧波問︰「你認得出誰是正印誰是寧波嗎?」

「當然,左是你,右是她。」

錯,左是正印,右邊才是寧波,由此可知羅錫為的偏見是多麼厲害。

「一眼就看得出來。」羅錫為再加一句。

「是,你說得對。」寧波笑笑。

約了下星期三見面,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

江寧波的內心像一個小女孩那樣交戰良久,終于嘆口氣,拿起電話,撥到邵正印家。

來听電話的正是正印本人。

寧波咳嗽一聲,「我是寧波,有時間講幾句話嗎?」

「呵,寧波,」正印的聲音十分愉快,「什麼風吹來你的聲音,長遠不見,好嗎?」

寧波十分震驚,她再說一次︰「我是寧波。」

「我听到了,寧波,找我有事?」

啊,爐火純青了,敵人與友人都用一種腔調來應付,在她心目中,人就是人,除出至親,誰都沒有分別。

寧波只得說︰「借你十分鐘講幾句話。」

「別客氣,我有的是時間。」

寧波咳嗽一聲,「你記得我倆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去看過一場網球賽?」

那邊沒有回應,好像在回憶。

「你在那天,看到一個穿白衣白褲的男孩子。」

正印仍然不做聲。

寧波有點急,「你記不記得?」

正印總算開腔了,「寧波,那是咸豐年的事,提來干什麼?你打電話來,就是為著對我說這個?」正印語氣並無不耐煩,只帶無限訝異。

「你听我說,正印,我找到他了!」

正印包加奇怪,「呵,有這種事,你打算怎麼樣?」

「正印,他約我們喝茶,你要不要出來?」寧波十分興奮。

正印在電話的另一頭忽然笑了,笑了很久,寧波打斷她︰「喂,喂!」正印這才說︰「寧波,我已經忘記有那樣的事了,我亦無意和陌生人喝茶,寧波,我還一向以為你是理智型,你也不想,你我現在是什麼年紀,什麼身分,還雙雙出外陪人坐台子?改天有空,你到我家來,我最近用了一個廚子,手藝高明,做得一手好上海菜,你會喜歡的。」

寧波愣住。

她以為這是她一生最義氣之舉,因為正印先看見他且一直在找他,所以她不計較前嫌硬著頭皮撥電話叫她出來,把他交還給她,誰知她早不再稀罕這件事這個人,使寧波完全無法領功。

她半晌做不得聲。

正印很客氣,並沒有掛線,殷殷垂詢︰「羅錫為好嗎?听說婚姻生活很適合你。」

寧波連忙鎮定下來,「托賴,還過得去,阿羅現在是我老伴,彼此有了解,好說話,你呢?」

正印捧著電話笑,那笑聲仍跟銀鈴似地,一點都沒變,「我?我沒有固定男友,我喜歡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今天會不會盡興而返?這次會不會有意外驚喜?呵,寧波,這樣捧住電話講沒有意思,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好好談,下星期三怎麼樣?」

「好,好。」

「我派人來接你,你沒來過我新家吧?裝修得還不錯。」

「一言為定。」

寧波坐在書房,直至天色漸漸合攏灰暗。

羅錫為自辦公室回來,「咦?」他看見妻子一個人發呆,嚇一跳,「發生什麼事,爸媽可好?」

「沒有事沒有事,我與正印通了一次電話。」

「哦,與她冰釋前嫌了?」

「是,她一點也不與我計較,十分寬宏大量。」

「喂,是你主動退讓,你比她偉大。」

寧波笑了,她說︰「羅錫為,你真好,老是不顧一切護短,我需要這樣的忠實影迷。」

羅錫為也笑,攤攤手,「我還能為我愛妻提供什麼?我既不富有,又非英俊,更不懂得在她耳邊喃喃說情話,只得以真誠打動她。」

「羅錫為,我已非常感動。」

「你倆有約時間見面嗎?」

「有,打算好好聊個夠。」

「當心她,此女詭計多端,為人深沉。」

寧波笑,「人家會以為你在說我。」

「你?」羅錫為看著賢妻,「你最天真不過,人家給根針,你就以為是棒錘。」

兩人笑作一困。

天完全黑了。

第二天回到廠里,寧波把宮木的卡片交給助手惠珠,「請取消約會。」

惠珠睜大眼楮,「什麼?」

寧波無奈,「照片里兩名少女都沒有時間。」

惠珠不顧一切地問︰「為什麼?」

寧波有答案︰「因力,少女已不是少女。」

惠珠忽然挺胸而出,「我去。」

寧波訝異地看著她,隨即釋然,為什麼不呢?有緣千里來相會,說不定宮木這次出現,想見的不過是惠珠。

寧波輕輕說︰「那麼,你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吧!」

惠珠高興地說︰「江小姐,祝我成功。」

「得失不要看得太重。」

惠珠答︰「唏,開頭根本一無所有,有什麼得與失?」

寧波一怔,沒想到她們這一代看得如此透徹,可喜可賀。

寧波輕輕說︰「你去吧!這是你的私事,結局如何,毋須向我匯報。」

惠珠笑笑,出去繼續工作。

寧波如釋重負。

正印是對的,她與她,現在這種年紀身分,出去陪人回憶十六歲時的瑣事,成何體統?

餅去種種,自然一筆勾銷。

星期三到了,下午寧波出去赴約,不是男約,而是女約。

正印沒有叫她失望,準備了許多精美食物,熱情招呼人客。

扁是水果就十多種,寧波最喜歡的是荔枝與石榴。

正印笑說︰「現代人真有口福,水果已不論季節,像是全年均有供應。」

她斟出香檳酒。

寧波笑問︰「今日慶祝什麼?」

「大家生活得那麼好已值得慶祝,你見過俄羅斯人排隊買面包沒有?輪得到還得藏在大衣內袋里怕街上有人搶。」

寧波十分訝異,愣半晌,「天,正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終于長大了!」

正印笑吟吟地看著她,「你多大我還不就多大。」

寧波與她干杯。

門外傳來汽車喇叭聲。

只見囡囡自樓上飛奔而下,「媽,我去去就回。」

朝寧波眨眨眼,開門離去。

寧波探頭出去看,門外停著一輛紅色小跑車,囡囡拉開門跳上去,車子一溜煙駛走。

「呵,」寧波說,「你給她那麼大程度的自由。」

正印笑,「坐下聊天吧,孩子的事不要去理她。」

「當年阿姨也尊重你,你也並沒變壞。」

「多謝褒獎,生活好嗎?」

「還過得去,刻板沉悶就是了。」

「誰叫你結婚,結了還不又離,日日夜夜對牢一個人,經過那些年,你與他的伎倆早已用罄,那還不悶死人。」

這才像正印的口吻,寧波莞爾。

寧波說︰「你不同,你無所渭,父母總是支持你,永近在等你,你有沒有自己的家都不要緊,阿姨是那種把家務助理訓練好才往女兒家送的媽媽,你擔心什麼,你何需像我般苦心經營一個窩。」

正印看著寧波,「這些年來,你對這一點,一直感慨萬千。」

寧波訕笑,「一個人怎麼會忘得了他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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