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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 第2頁

作者︰亦舒

「誰?是你嗎?」更加喜悅。

「不,是我隔壁班的邵正印。」

羅錫為不語,啊,是鄰班那個女同學。

他見過她當眾罵司機,一點教養都沒有,他不喜歡那樣的女孩子,上次,在音樂班上與她招呼,是不忍看她的提琴滾下樓梯,故幫她拾起。

這時寧波說︰「正印是我表妹。」

「你會在場嗎?」

「我會。」

「那好,星期六下午三時,我準時到邵家去。」

「有人接送你嗎?」

「我大哥可以開車。」

寧波呼出一口氣,任務完成。

本采以為是苦差,可是真的做起采,卻有額外的喜悅︰羅錫為居然願意听她調排呢,多好。

那天放學,邵家的司機來接,寧波便對正印說︰「他願意來。」

正印正和不知哪個同學揮手,「誰?誰肯來?」

「咦?羅錫為呀!禮拜六下午三點,記住。」

「呵他,那多麼好!謝謝你替我約他,即使他推辭,我也不舍尷尬。」

「你和誰揮手?」

「高一班的榭柏容。」

寧波也知道有這個人,他是混血兒,外型非常漂亮。

「正印,你會記得星期六?」

「我都記下來了,看。」

寧波笑笑,不,她不認為正印會記得,正印是個大快活,做事從沒有長遠計劃。

星期六下午三時,邵正印並沒有回來赴約。

一切不出寧波所料。

但是寧波也有意外,羅錫為對于正印的爽約一點也不在乎,他帶來一本照片簿,是那一年暑假全家往非洲肯尼亞旅行的實錄,十分有趣,他為寧波詳細講解,使寧波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

聰明的羅錫為注意到一件事情。

「寧波你不與父母同住?」

寧波回答得很技巧︰「今天我也是來赴約的。」

「那你一定也住在附近,不然,不會報讀明輝小學,」他停一停說,「我家快要移民美國。」

寧波忽然有一絲不舍得,「美國哪個省?」

「西岸羅省。」羅錫為也露出依依之情。

一個下午,可以培養出許多感情。

終于,羅家的車子回來接他,羅錫為站起來告辭。

寧波送他到門口。

羅錫為忽然說︰「將來,要是我們失散了,憑什麼相認呢?」

寧波指著左眼角,「你記得我這里有一顆痣。」

羅錫為笑著頷首。

他上車離去。

一車去,一車回,正印下車,詫異地問寧波︰「那是誰?」

寧波沒好氣,「不是你認識的人。」

正印笑,「今天晚上,謝柏容家請客,你要不要去?」

「不去!」

第二天,寧波回白己家,看到母親正在改卷子,許久不抬起頭來。

凡是這樣沉默,母親一定有心事。

而且一定和父親有關。

寧波一向懂事,靜靜過去替母親泡一杯新茶。

江太太這才抬起頭來,「阿姨好吧?」

「很好。」

江太太微笑,「完全沒有煩惱?」

「有,交了昂貴的學費,正印不肯前去上法文課。」

「何用這麼早學?到了十五六步,凡事開竅,事半功倍。」

「媽,爸爸呢?」

「和老板不開心,已經辭職,找朋友散心去了。」

寧波不語。

「你父親,一輩子總自覺懷才不遇,這麼些年了,總不檢討自己的脾氣。」

「他會找到新工作的。」

自然,要求又不高,只須听幾句好活,立刻心花怒放,賣命去也,不論酬勞。

江太太說︰「他比你更像一個孩子。」

所以寧波要快快長大。

「你住阿姨家,媽少許多煩事。」

寧波取出一條披肩搭在母親的肩上。

「你身上外套是正印穿剩的?」

「不,阿姨一式買了兩件。」

江太太點頭,「阿姨對你真好。正印呢?正印那麼驕矜,她有沒有使你難堪?」

「正印對我無懈可擊。」

「寧波,這是你的運氣,」江太太嘆口氣,「但願你將來毋須像媽媽般勞碌。」

「媽媽能者多勞。」

自己家里總是冷清清,燈光幽暗,茶水不齊。

母親老是為父親的失意憔悴。

半晌她父親回來了,明顯地喝過幾杯啤酒,心情不是太差,口中吟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

然後倒在舊沙發上,用一張他編的副刊遮住臉,睡著了。

江太太眉失皺緊緊,「你看。」

寧波微微笑,「不要紫,他仍是我爸爸。」

那晚寧波仍回阿姨家住宿。

阿姨已收到風,「寧波,你爸又要轉工?」

寧波無奈︰「是。」

嘆口氣,「是為著老板不願加薪?」

「不,是因為世風日下,幾乎沒人認得中文字。」

阿姨搖搖失,「苦了你和你媽。」

「我媽是比較失望。」

「你爸的頭巾氣太重。」

寧波笑笑,「世上的確有他那樣的人。」

「寧波,記住,阿姨家就是你的家。」

比自己家好多了。

小床上有電毯與羽絨被,臨睡之前吃熱牛乳小餅干,而且,正印會進來聊天。

「……榭柏容父親在美國領事館辦事,榭柏容喜歡美式足球及冰曲棍球,謝柏容——」

寧波笑了。

「可是,」正印忽然露出沮喪的神情來,「所有女孩子都喜歡榭柏容。」

寧波夷然,「我甚至不知道謝柏容的尊容!」

正印看著比她大六個月的表姐,十分欽佩,

「寧波你最特別了。」

寧波剛想開口,正印的話題又回到謝柏容身上去︰「他的眼珠有一點藍色……」

寧波打了個呵欠。

「我喜歡同男孩子來往,」正印說,「我相信將來我的男朋友會多過女朋友。」

寧波想起采,「那幀日本地圖你畫妥了沒有?」

正印一貫瞠目結舌,如五雷轟頂般問︰「什麼日本地圖?」

寧波說︰「我多畫了一幅,明早給你。」

正印松口氣,「謝柏容比我們高一班……」

第二天放學,寧波與正印結伴走出校園,正印忽然緊張地說︰「看,謝柏容。」

寧波抬起失,她失望了,謝柏容黃頭發黃眼珠,甚至連皮膚也是黃色,只不過一個笑容比較可嘉罷了。

只听得正印喃喃道︰「怎麼才能叫他注意我?」

寧波看看她,輕輕吆喝道︰「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寧波伸出左腳,絆住正印右腳,正印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沖,時間算得準,剛剛謝柏容經過,反應快,伸出雙手接住正印。

正印有點狼狽,可是立刻喜出望外,「謝柏容,謝謝你。」

謝柏容連忙說︰「邵正印,幸虧你沒摔倒。」

寧波退開幾步眯眯笑。

稍後,正印松口氣,說︰「他約我看電影。」

「那多好!」

「寧波。」

「嗯?」

「你真聰明。」

「謝榭你。」

「將來,你會談戀愛嗎?」

寧波笑,「當然希望我會。」

「你會主動追求男生嗎?」

「那要看他是誰了。」

「寧波,你一定比我出息,可以想象我一輩子是穿了漂亮衣服與男生約會就過一輩子的人。」

寧波拍拍正印肩膀,「才不會,你爸媽那麼優秀,你一定得到遺傳,喜歡男孩子不是罪過,你放心。」

坐在前座的司機,听到這樣老氣橫秋的對白出自兩個小女孩之口,不禁訝異地笑了。

自上一次約會起,寧波與坐在她身後的羅錫為有機會便說上幾句活。

「我們家的移民證出來了。」

「這麼快?」

「這一兩個月內就要成行。」

寧波不語,只是低頭頷首。

「我給你地址與電話,我們可以通信。」

寧波微笑。

得知這個消息後寧波對羅錫為較為冷淡,他是必定要走的人,她不打算與他太過接近,免得將來難過。

一天,正在房中做功課,正印叫她︰「寧波寧波,來看,對面搬進來了。」

寧波知道對戶裝修了許久,在露台里可以看見工人進進出出地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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