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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妹 第4頁

作者︰亦舒

台青笑。她一直听說這個商業都會的人最現實,從不追求虛無飄緲的事,一見利之所在,即對飛身撲上,榮辱不計,風氣獨特,堪稱只此一家。今天在姐姐的話中證實這一點。

台青還懷疑尹白中文書寫不大靈光。適才的族譜,便是用英語撰寫。

尹白不象中國人,也不是英國人,肯定半中半西,精神上是個混血兒,住在一個世界聞名的小島上,它卻不是一個國家。

台青不願意做尹白,太沒有歸屬感了,她樂意做自己,一听到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便馬上站立致敬。

這個城市的最高統治人竟是一位棕發藍眼的外國女士,太不可思議。

餅半晌她說︰「我想請你陪我去挑一只手提包。」

「啊,可以,這些我最內行。」

罷要結帳,有人走過來,親呢地把一只手擱尹白肩膀上。

台青好奇地打量這位高大英俊的男生,他身上的西裝已經團得稀皺,穿鞋不穿襪,外形十分不羈,台青听說過這是最流行的打扮,無奈不太接受。

是姐姐的男朋友?

他坐下來,伸出手,自我介紹,「紀敦木。」

他沒有與尹白交談,一下子就回到原來的座位去,台青看了看,那邊坐著一桌男生,其中一個還是印度人,還包著頭,台青認為蔚為奇觀。

只听尹白說;「我們走吧。」

台青問︰「你的朋友呢?」

「隨他去。」

台青笑,這三個字十分暖昧,相信尹白無論如何做不到隨他去,卻欲擒故縱,特地表示不在乎,硬生生吐出這樣若即若離一句話。

在這方面,台青又覺得尹白有著太多的中國傳統女性味道。

台青終于選到理想的手提包,尹白送給她當禮物。

姐妹在酒店大堂分手。

家里客廳堆滿行李雜物,尹白大吃一驚。

沈太太們擬了一張購物單,但凡人人用得著的衣物電器藥類諸物,都多置幾倍,還有三台彩色電視機待到達目的地方取貨。

尹白笑道︰「媽,你只會講粵語,有無研究過與大伯伯他們如何交通?」

「我也調查過了,沈家祖籍杭州,故此普通話全帶鄉音,不比我更靈光。」沈太太笑。

尹白也笑。

沈先生十分緊張,把親戚的近照全排出來逐一認人,務求一見到面便可以叫出名字。

尹自取餅大伯伯的照片,不禁無言,他看上去相當蒼老憔悴,比起二怕的強壯自信,及父親的清 靈活,宛如大上十多二十載,頭發花斑不在話下,面孔上也刻劃著太多風霜。衣著極為隨便,身上那件混合紡的襯衫還是父親的舊衣,上次有遠親來,父母連新帶舊托人帶去,大伯什麼都不肯接受,只選一件舊衣服。

他的身份也不方便隨意接受饋贈。

「咦,這張照片我沒見過,是誰?」

「你猜猜。」沈先生笑。

鮑園的荷花池作背景,相片中的少女清秀月兌俗,仍然梳著辮子,海軍領襯衫配裙子,球鞋短襪,小圓臉笑靨如花,象一個人,一時尹白又說不出象誰。

靈光一現,尹白說︰「這是大伯伯的女兒。」

「說得不錯,這是你二妹沈描紅。」

呵對,崇拜紅色及太陽。

沈太太說︰「長得最似你祖母便是她了。」

難怪,尹白看過祖母唯一的一幀玉照。

尹白問︰「我象不象祖母?」

「你的化妝如此奇突,本相早已淹沒,誰知你似誰。」

沈先生也惋惜的說︰「尹白,你知我們一向反對你化妝。」

「周末我並不涂抹,」尹白抗議,「上班表示禮貌,必須做作。」

沈太太說︰「你看台青多美多自然。」

「她還在念書,」尹白酸溜溜,「我已被商業社會卑劣競爭侵蝕,焉可同日而語。」

沈太太笑,「過兩天動身,明早該去注射防肝炎疫苗。」

尹白把頭靠到母親的肩膀上,「她們都漂亮。」語氣十分遺憾。

沈太太轉過頭來微笑著細細觀察她的杰作,「你也不差呀,在東西方文化精萃交流地成長,放洋留學回來旋即身居要職,相貌娟秀,氣質優雅。」

沈先生打個呵欠,「廣告時間到了。」

尹白催,「媽媽,別理他,說下去,我愛听。」

尹白偕台青去打防疫針,兩人手臂上腫了一團,雪雪呼痛,卻興致不減,跳上電車,往東區駛去。

尹白一直過著可以說是清寂的日子,也已經習以為常,父親下了班不外是閱報讀書,母親忙著改卷子,有時深夜還听見鋼筆沙沙響,沈太太教的永遠是應屆會考班,責任深重,尹白覺得母親擔心學生的功課甚于女兒。

尹白從小沒有同齡伙伴,同學之間雖談得來,一點點小事就產生誤會,事後也不覺有什麼必要解釋尋求諒解,從此生疏,並沒有交到好朋友。

倫大寄宿那幾年,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夜夜笙歌,晚晚應召,要不就象修道院中尼姑,清心寡欲,自給自足,沒有中庸之道。兩種生活方式都沒法交到真正朋友。

至于同事群……尹白笑了,她不至于天真到那個地步,這幾天,與台青相處,尹白開始明白什麼是血濃于水。

她與她並不見得興致相投,說說就吵起來,但姐妹就是姐妹,不用戴面具閃縮相處,一切可以清心直說,一點都不會累。

電車叮叮轉彎。

迎著風,台青忽然說︰「我記得這附近有一條街,叫七姐妹道。」

「對,這一帶的道路名稱美得很,有清風街,有琉璃街,有春秧街。」

台青怪羨慕的。

難怪,台青自小接觸的是仁愛、新生、中山、敦化、四維、八德,路名都背著五綱倫常。

殖民地有殖民地的優悠。

「你不常來這一區吧。」

「那里有空,天天上下班,周末又掛住應酬,兜來兜去不過是幾間大酒店的咖啡廳。」尹白苦笑。

台青忽然說︰「媽媽稱贊你能干,叫我跟你把英語練好了,轉校時方便點。」

尹白先是一樂,隨後問︰「報名投考沒有?」

「正在進行中。」

「看樣子我們有機會做同學。」

回程時在一家書局附近下車,尹白挑了一張上海地圖,台青捧著本中國末代皇帝自傳看得入了迷。

尹白拿著地圖到會款處。

台青一抬頭,不見了熟人,不禁月兌口叫︰「姐姐,姐姐。」

尹白听到這個稱呼,一時不知是喚她,因為台青一直你你你這樣叫她,待轉頭見到台青一副慌張相,那聲姐姐才漸漸印入她心中,尹白得到一陣意外之喜,立刻裝出大姐的姿態來,伸手招台青。

連皇帝的自傳也一起買了回家。

做姐姐的感覺真不壞。

她倆在喝冰凍檸檬茶時一起閱讀一份資料,那位作者如此寫;「你是否已經討厭城市熙來攘往的情況?你是否對行人道或地車擠滿人群感到煩悶?那些自以為受夠人口稠密之苦的紐約市民,應當親往上海街頭體驗一下。」

尹白駭笑。

作者會不會有點夸張?

她讀下去︰「上海南京路擠逼不堪,以致紐約第五街相比之下,好似一條鄉鎮小路,中國人已經培養出一種在人群連推帶撞以求前進的高超技術,不再對陌生人講客套話以及說對不起。」

台青不置信,「比西門町更擠?」

「這我不知道,但是,不可能比假日的旺角更擠吧。」尹白比她更加困惑。

台青說︰「父親告訴我,凡是華人聚居的地方就擠逼不堪。」

「而且嘈吵,擅長制造各種噪音。」

「奇怪,為了什麼?」

尹白答︰「我父親說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後果。」

「昨夜酒店房間內有人搓麻將,叫洋住客投訴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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