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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 第3頁

作者︰亦舒

劭恆默默頭。

沒有什麼分別吧,對她來說,都是小朋友吧。

「許久沒見。」女郎說。

是,劭恆想,有三十三天沒見了

一邊震海向她報告︰「車蓬拉不開來。」

女郎說︰「沒關系,大概是壞了。」

元森說︰「這雨,一兩個鐘頭內是不會停的。」

「噯,」女郎說︰「看樣子,我只好討救兵了。」

她到冰室櫃台去借用電話。

薄薄的紗衣被雨淋得貼住在背上,元森與震海的目光沒有離開過。

元森悄悄說︰「她真漂亮。」

震海附和,「可不是。」

「劭恆,你認得她?」

劭恆的手有點顫抖,他強自鎮定地點點頭。

「她叫什麼名字?」

劭恆不知道。

「她已經在做事了吧。」

劭恆也答不上來。

「劭恆,你怎麼會認識她?」

元森與震海似無比羨慕。

劭恆低下了頭。

女郎打完電話出來,無奈地找一張椅子坐下。

元森獻殷勤,「這里的菠蘿刨冰最好吃。」

女郎笑笑,「是嗎,我要一客。」

震海連忙幫她叫。

劭恆只是不響。女郎問︰「你們考完試沒有了?」

元森搶著答︰「剛考完。」

菠蘿冰來了,她卻沒有吃。

元森與震海兩個小子全神貫注地看住她,听候吩咐。

這時,劭恆松弛下來,冷眼旁觀,只覺得他們兩人可笑,不忙笑人,劭恆想,他自己才最最滑稽。

不到一會兒,銀灰色的車子趕到了,劭恆早知道女郎找的是他。灰車停在紅車旁邊,車門一開,下來一位英俊的男士,笑吟吟向女郎迎來。

女郎也笑著站起來。

兩人之間,並無一句對白,只見他走到車旁,檢查一下,便翻上車篷按裝妥當。

元森與震海看傻了眼。

女郎仰起頭,依偎在他身邊,像是想說什麼,終于沒有。

他們各自上了車,一前一後的在雨中駛走。

女郎沒有忘記向小朋友們揮揮手。

小朋友目送她離去。

三人靜了很久。

元森第一個開口︰「好家伙。」

震海說︰「將來我也要找那樣的女朋友。」

「劭恆,你怎麼說?」

劭恆無言。

他似乎在該剎那長大,身體內像是有什麼破裂的輕脆聲音,他只得一腳跨過童年的草原。

雨仍在下。

余波

趁著舊工作與新工作的空檔,倩志到意大利那不勒斯去了一趟。

學生時期,她取道歐洲,游遍天涯海角,年輕的眼楮看世界,沒有不新鮮的事,不可愛的人。

畢業後回家來做了三年事,眼中那一點燦爛的天真逐漸消失。

每年仍然放假到歐洲,卻深深覺得不值。

舊地重游,以往永恆的城市忽然變得又亂又髒又壞又貴。

倩志這才發覺,她珍藏的一大堆紀念品不過是粗制濫造的塑膠玩意兒,出自韓國及菲律賓的小型工廠。

路邊咖啡館風大塵多,完全不是味道,身邊又有做生意的男人不住向她搭訕。

回到酒店,剩下的半條香煙被偷走,她只得吸陌生的牌子,咳嗽著上飛機。

倩志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去那些地方。

每到一處,又一個印象破滅。

去年是巴黎,前年是琉森,今年連卡甫利島都不再是神仙境界。

回程她心情壞得大破慳囊,轉了頭等飛機票,坐在較寬的座位,伸長雙腿,昏昏入睡。

醒了又醒,鐵鳥仍然隆隆在半空飛。

清志又悶又倦又干,發誓以後不再出門。

是心情作祟吧。

明明想散心,結果更加氣餒。

倩志沒有寄倉的行李,一出飛機,直奔海關,十分鐘就上了計程車。

下雨,塞車,司機心情暴躁,不住喃喃咒罵警察、貨車、公路車、紅綠燈、過路人。

倩志想叫他閉嘴,但究竟不敢,得罪粗人,後果堪虞,好不容易捱到家,她松口氣,照樣給了小費。

掏出鎖匙開門。

室內陰暗一片。

倩志放下行李,用手指揩了揩桌子,染了一指的灰。

女佣偷懶。

叫她們自律,真是廢話。

推開客房門,果然,德宜已經搬走。

他說過他會在她回來之前離去。

這是他許下的所有諾言中唯一實現的一個。

小小的床還在,衣物書本音響設備都已帶走。

倩志疲倦的坐下來。

師姐們吃過虧學了乖,千叮萬囑︰要不結婚,要不做朋友,千萬不要同居。

倩志苦笑,誰會听那樣的忠告。

直到自己也嘗過苦果,心里才通透明白。

走了。

倩志嘆口氣,放滿一缸水,浸下去,熱水浴可救賤命,說得並不夸張。

獨身男子,要找地方住真的很方便,租間小小鮑寓,略為裝修一下,便可入住。

倩志頹然上床,兩年同居生活,兩年寶貝歲月,兩年精神感情,就此浪擲。

餅一會兒,她也就睡看了。

彷佛听見有開門關門的聲音,倩志朦朧間問︰「誰,德宜嗎?」

不是他。

不是任何人。

大抵是隔壁人家。

建築材料單薄,樓上每晚十點四十分洗澡,水聲琳瑯,清晰可聞。

清志醒來,卻再也不能入睡。

她想起一個听來的故事︰同居的男女分手,女方有一件分期付款的家具,報的是舊址,男方硬是不肯代墊那三數百元,叫店家找到女方的寫字樓去追債。是,怨有頭債有主,但從什麼時候開始,男性竟變得如此委瑣,想起來都難受。

當初怎麼會同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

王德宜當然沒有這麼壞。

倩志不願意再想下去。

她轉個身,擁著薄被繼續尋找好夢。

幸虧經濟上是完全獨立的,這種現代女性珍貴身份,雖南面王不易也。

彼時有人變心,被掃到街上的總是女方,拖大帶小,在狂風雨夜里痛哭失聲,無以為繼……

謝謝天,這樣的時代也總算熬過去了。

現今再沒有知識的家庭主婦也懂得變通,小本鈿做股票黃金買賣,賺點零用。

可是現代女性一旦失意,睡得一樣壞。

第二天微亮倩志就起來了。

她親自到樓下買了報紙看,做好兩杯紅茶,才發覺屋里只有她一個人。

倩志把紅茶傾下洗碗盆,點著香煙,看起新聞頭條來。

伊朗向美艦開火,金市面臨矛盾,警方總動員查爆炸案……

倩志都覺得好像沒有切身關系。

電話鈴響了,這麼早,誰會這麼關懷。

「倩志,回來了,好玩嗎?」

「德宜。」倩志一呆。

「是我。」

他。一時倩志有點失措,搬出去了,還記得她幾時回家,還肯打個電話問候,現今可算天字第一號好人了。

她停停神答︰「還過得去。」

他很溫和,「沒有吵醒你吧。」

「已經起來了。」

「幾時上班?」

「八月底,還早著呢。」

話題已經完了。

德宜說︰「所欠的零星費用,下次告訴我,我一並歸還。」

「算了。」

「那麼吃茶時我付販。」

倩志只是笑。

笑了一會兒,連自己都覺得聲音有點干,連忙煞住。

「有空我們再說。」

幾時才會有空?

「再見。」

倩志擱下電話,回到廚房,不知恁地,傻氣地又做多一杯茶,放在對面的位置上。

下午她出外購物,買了全套新的化妝品以及鞋襪手袋,時髦的假首飾皮帶等一大堆。

用來襯季初的衣服,感覺上新鮮點。

可恨天天要在行頭上翻花樣,一點不得含糊。

十來套昂貴的夏裝穿到八月已經換湯不換藥,看得好生煩厭,巴不得冬裝速速上市,一新耳目。

坐在地毯上,逐件拆開,倩志得到些微樂趣。

多好,隨時送禮物給自己。

電話鈴響,倩志躺在地上听。

是她好朋友安素。

「有沒有艷遇?」

「哪里遇去。」

「我勸你辦獨立移民,乘機進大學念一門功課,三四年後,文憑、對象、護照兼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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