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他人的夢 第12頁

作者︰亦舒

何必呢。

王兆基從來不曾屬于她。

即使是,人生中不是得就是失,有勝必有敗。

現在,這封信成了她的包袱,這次鼓起勇氣回來,寶熙就是想一次過把它處理掉。

把它還給文珠,向她道歉,說︰「文珠,你搶了我的男朋友,我恨你欺騙我,所以把握機會報復,我現在知道我錯了,為了心之所安,我坦白一切。」

向人認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天已經蒙蒙亮,寶熙深深嘆口氣,終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把日夜統統顛倒了。

寶熙在夢中听到一陣格格格的嬌笑聲。

「還在睡!難怪小時候我們管你叫豬寶。」

文珠來了。

寶熙苦笑。

「兩年多音訊全無,該當何罪。」

寶熙微弱抗議︰「我有寄禮物給嬰兒。」

「看這點份上,饒了你。」

文珠氣色很好,一點不似失婚人。

這年頭,婚姻好,固然是福氣,但人們已變得十分現實,不大祈望奇跡出現,故此婚姻失敗,一于公事公辦,寶熙根本沒見過這個表姐夫,他已經被解決掉。

「孩子好嗎?」

「極頑皮。」

「是你生命中的虹彩吧。」

「當然,她的小臉有宇宙那麼大,充塞了我整個世界。」

標準的痴心媽媽。

書歸正經,「寶熙,你走了之後,我們都寂寞了。」

「怎麼會。」

文珠嘆口氣,「于是便忽忽結婚,以為我對人仔,人也會封我好。」

寶熙不語。

「你走之前那個暑假,大家玩得多高興。」

寶熙略覺不安。

「我還記得你把王兆基介紹給我。」

寶熙抬起雙眼,她沒想到文珠會那樣輕描淡寫地把那個人的名字提了出來。

她唯唯諾諾。

「那個王兆基,相當討人喜歡。」

寶熙不搭腔。

「這人,現在怎麼樣了?」

寶熙听到她自己這樣回答︰「我不十分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了,異性朋友越來越多,不大搞得清楚。」

「你看你多風流!」

寶熙陪笑。

文珠完全不知道寶熙曾為此事恨她。

也難怪,有幾個對不起人的人會記得他們的錯誤?

那封信,那封被沒收的後仍然在抽屜里。

「說來好笑,」文珠說︰「那一年,王兆基向我求婚呢。」

寶熙若無其事說︰「是嗎,那麼年輕就論到婚嫁?」

「可不是,多傻。」

「姨父姨母也不會答應。」

「我們約好了私奔。」

呵,寶熙今日才得知此事,雖然事過情遷,她仍然張大了嘴。

文珠在親友面前一向溫柔馴服,沒想到她會有此驚人之舉。

「我們約好九月八日晚上七時在港灣碼頭等。」

寶熙把頭轉過一邊,王兆基叫她轉信那日,是九月七日。

那封信,究竟說些什麼?

寶熙問︰「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

文珠聳聳肩,「我失約了。」

「嘎?」

「我沒去。」

寶熙跌坐在椅子上。

「年青人一時玩笑耳,怎麼當真?暑假過後,熱情冷卻,說真的,我也是個嬌生慣養的人,私奔出去,何以為生?」

「那他怎麼辦?」寶熙沖口而出。

「誰知道,也許浪費了一個晚上,白等了幾個小時,不過相信我,他的失望很快過去,因為自此之後,我沒有再接過他的電話或是信件。」

寶熙怔怔地听著別人的故事。

「總而言之,那是個愉快的暑假。」

「是,是。」寶熙盲從著。

「不知恁地,才隔三兩年而已,感覺比從前不知老了多少。」

寶熙已沒有心思听下去,她坐立不安。

趁文珠出去與梁太太閑話家常,她把臥室門鎖上,再一次拉開抽屜,取出那封信,寶熙終于鼓起勇氣,撕開信封,抽出信紙。

她讀出信的內容︰「文珠,私奔一事,不過是我一時沖動下的建議,回家深思,馬上覺得不可行,對不起,文珠,明日之約取消,我不會去,希望你也不要去,兆基。」

寶熙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落下來。

原來她白白責怪了自己那麼些年。

原來不仁不義的並不是她。

她把信搓成一團,丟到字紙籮,拍拍手,如釋重負,渾身輕松。

寶熙打開門,大聲說︰「文珠,來,我休息夠了,讓我們出去逛街購物喝茶。」

文珠也點頭說︰「是,我們姐妹倆也該好好聚一聚了。」

梁太太笑說︰「好好享受這個暑假。」

寶熙答︰「我還剩兩個暑假耳,不好好利用簡直對不起自己。」她說的是真話。

SARAISINSARDINIA

莎拉在沙甸尼亞。

要是你在小學上地理課時曾經留意老師所說,那麼,你該知道,在地圖上,意大利像一只皮靴,西西利似一只足球,而再往西邊過去一點,有兩個島,小一點的叫高斯嘉,大一點的,就是沙甸尼亞了。

沙甸尼亞在地中海。

地中海氣候很特別,夏季明朗炎熱,冬季溫和多雨。

不,我沒有到過沙甸尼亞,最遠,我去過那不勒斯港,遠遠朝維蘇維斯火山打了一個招呼,已有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感覺。

我不是莎拉,我只是一個城里所謂高薪的白領人,我旅行的地點,多數是北美洲東西兩岸的大城市,或是倫敦、巴黎,不是因公出差,就是探親。

在時間上,怎麼可能奢侈地去到沙甸尼亞。

不過我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下午午睡醒來,二話不說,先喝半瓶契安蒂白酒定定神,在園子里坐著,接受滿串滿串紫藤花的頌贊,空氣中有鹽花香,檸檬與橙花的芬芳撲鼻,放下酒杯,出城去。

坐小小的機器腳踏車噗噗地離開農莊。

買材料回來做餡餅、做雲吞、做餃子。

然後到廣場,坐在噴泉邊,吃冰淇淋,與友人聊天、唱歌。

啊,西方的極樂世界。

莎拉年年都到南歐度假,有時是冬天,有時初春,從不與一般游客爭風。

她曾與我說︰「隆冬時的倫敦……你要不要與我同往?」

我只是這樣答︰「愛爾蘭人專愛于聖誕前後在倫敦放炸彈。」

那等于是「不」了。

被拒絕得多,莎拉當然失望。

「子淳,我那樣愛你,為什麼你不能也愛我一點?」

我問︰「愛是什麼?兩個汗漬的身體在床單下糾纏?」

「當然不!」

「那麼,莎拉,我也愛你。」

「不不不不不,子淳,我感覺不到。」

「有一日你會知道!沒有人會比我愛你更多。」

莎拉是我富有的表妹。

莎拉富有,是因為她爹媽富有。

她母親是我父親表妹夫的表姐,一表三千里,我稱莎拉的母親為表姑媽,她父親是表姑丈。

莎拉姓區。

區家富有、低調、有教養、待親戚極之和善親切,一點都不嫌人家窮。

當年,家父因為事業上有個小挫折,精神很受困惑,終于由家母出面,去求區太太幫忙,區太太同區先生說了,第二天由區先生親自告訴家父,事情已經擺平。

這項善舉,使家父少吃三兩年的苦。

我們闔家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到今日,父親還說,「當年麥當奴做我上司,那樣百般為難我,人前人後,都揚言十年內都不會升我,彼時我在政府已做了八年,不想辭職,幸虧區兄人面廣,擺了一桌酒,請麥當奴及其頂頭上司出來,囑他們關照我……唉,沒齒難忘。」他第二年就升上去了。

少年的我忽然想,噫,沒有照顧的公務員,是否到老仍做小書記?

忽爾想到我家靠父親薪水生後,頓時噤聲。

餅節時候,母親提了水果去謝區太太。

區太太誠懇地說︰「我有件事求你,小女碧倩的功課一塌糊涂,七八科不及格,想讓你家的子淳來同她補習,不知可以不可以?」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