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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 第29頁

作者︰亦舒

我也微笑,「也許他也樂得趁這個機會︰‘看,她先走了,到底年輕,捺不住氣。’」

「那你也可以說︰‘是他老婆太厲害,我為了他的前途,不得不走,為他好。’」

我大笑。

為了感情不堅定,可以想的理由有多少?

第二天他送我到機場,比爾納梵連個影子都沒有。他倒是一流高手,恐怕這上下已經與家人在團聚了。

進入禁區之前,家明忽然說︰「喬,你可不可以為我做一件事?」

我想問是什麼事,可是一轉念,他為我做了這麼多,我難道還怕吃虧,于是馬上答︰「家明,你說好了,任何事。」

他說︰「我有一只戒指,求你戴在手指上回去,直到我回來再處置,好不好?」

我呆住了。

「你答應了的,不能反悔。」他取出以前那只戒指,就套在我手指上。

我不出聲,是,我答應了他的。

我曉得他的意思。

他說︰「時間到了。」

「再見,家明。」我說。

「再見。」我走進候機室,到底沉不住氣,打了電話給比爾納梵,他來听電話了,他還有心情上班!他的聲音一點也沒變,很鎮定地問︰「哪一位?哪一位?」

他沒有一絲悲憂,我心頭閃過一絲怒火,但是隨即平靜下去了。是的,他好像沒事人似的,但我也沒有呼天搶地呀,為什麼我要求他痛不欲生?人總是自私的嘛。

他在電話那一頭問︰「是誰?是誰?」

我放下了話筒,嘆一口氣,掛上了話筒。

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上了飛機,不過打了一個盹,就到了。

在補粉的時候,我在小鏡子里看到眼上的小疤痕,我喃喃地說︰「是,老師。」

媽媽在機場出現,我嚇了一跳。

誰通知她的?

她猶有余怒,她說︰「家明說他央求你,你們又和好了?讓我看,嗯,戒指又戴好了,我不看他父母分上,再不饒他的,昨天他打長途電話來,我原不接听,張太太求我,說他是一時之錯,叫我們原諒他,我有什麼辦法?女兒都原諒他了,我還氣他不成?這小子,將來結了婚,你當心點。」

我默然。家明這個人,鬼靈精,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現在他頂了所有的罪去,倒叫我怎麼見他?

媽媽說︰「你這次回來,是籌備婚禮的吧?家明說他三個月後回來。你也是,自己為什麼不來電話,倒叫他打電話來。家明在你們一出事就來信道歉,說是他不對,他不該跟外國女孩子去跳舞,被你看見了,所以——」

我眼楮「刷」地紅了,我哭道︰「媽,不關他事,是我誤會,我心太急了,不是真的——他是好人,媽,他是好人。」

「唉唷!何必幫得他這麼厲害?誰不知道他是好人?吵架,是你們,和好,也是你們,咱們做大人只有心驚肉跳的份兒,現在既然好了,你哭什麼?」

「媽媽,求你們不要怪他,全是我的錯。」

「好好好,一切依你,你怎麼哭成這樣?發了神經了,看,腦門青筋都現了,快別哭!」

然而我的眼淚是不能停了,我哭得精疲力倦,回家埋頭就睡。

醒來的時候,媽媽悄聲對爸爸說︰「——喬說是誤會,大概家明也有不是——」

「我就說你太緊張了,唉,快讓他們結婚吧。」爸爸說。

媽媽說︰「明天就與張太太商量去。」

我接了家明的電話︰「喬,你就嫁我吧。」

我哭道︰「我實在配你不起,將來你也是要怨我的。」

他說︰「將來我如果酒後吐了真言,向你剖白,我如何如何跟鬼妹鬼混,你別用刀斬我,那時候就配得起我了。」

我哭著說︰「長途電話這麼貴,你盡講廢話哪。」

「喬,答應我好不好?」

「家明,這事你回來再說,我實在不行了,我真不行。」

他說︰「喬,一切不必你操心,你不是相信命運?這就是命運了。」

「家明——」

「你不相信我愛你?」

我內疚得大哭。

張太太跟媽媽轟轟烈烈地干了起來,我是像做夢一般。

連婚紗都買好了,我還賴著,不相信這是事實。

我喜歡家明,愛上他是毫無困難的事,但是我實在沒有在他身上用過一點點心思,他仿佛是天上落下來的寶貝,我怕我一撿在手中,夢就醒了。

我賴著。

媽媽起了疑心,「喬,你事事這麼懶洋洋的,不是身體有毛病吧?」

「媽,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皺起眉頭。

她臉紅了。

張伯母是離了譜,白金表,黃金鐲子,如今金子什麼價錢,她這麼排場法。媽媽也盡情豪華,單是長旗袍替我做了十二件。

爸爸笑道︰「好,等女兒嫁過去了,咱們倆老也就喝西北風了。」

我還是疑幻疑真,手足無措,只希望家明回來。

有時候在街上看見外國男人,心驚肉跳,怕是比爾納梵尋我尋到香港來了,嚇個半死。這樣子擔心著,一下子就發了病。

我在床上躺著,發了高燒。

家明交了論文,口試完畢,不等畢業典禮就回來了。

他坐在我床邊,說︰「喬,你怎麼了?」

媽媽半真半假地瞄著家明道︰「都是給你氣的。」

我听了益發心痛如絞,哭道︰「媽媽,求求你別說這種話。」

媽媽也後悔了,「是,我不對。」她走開了。

我悔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怪她,怪我好了。」

家明說︰「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你放心,你放心。」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

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他一刻不離地陪著我。

我就是握著他的手過日子。

他連飯都在我床頭吃。

爸爸說︰「見鬼,這兩個孩子簡直發神經了,然而白頭偕老是不成問題的了。」

我熱度退了,人瘦了不少,禮服又得改小了。

張伯母說︰「咦,臉瘦得只剩兩只眼楮了。」

我跟家明猛說︰「你想清楚了?你真是想清楚了?」

亂成一片。

媽媽說︰「那裁縫真是急驚風踫見慢郎中,咱們帖子都發出去了呢!」

我幾乎癱瘓過去。

家明說︰「你別擔心,喬。」

我總算找了一個晚上,跟他在書房靜靜地坐著,說了一夜的話。

「家明,你來之前,有沒有听到什麼?」我問。

「我知道你指什麼,沒有。我沒有見到他,他終于離婚了,我听說的,他老婆一听說你走了,就跟他離婚,說他沒出息,不是男人,辜負了你。」

我詫異,「這女人竟有這樣的肝膽,她不怕我回去?」

「你走了怎麼還會回去?」

「那封信怎麼樣?」

「還是呈上去了,鬧得一塌糊涂。」

我忽然害怕起來,「他——他不會來這里找我吧?」

「來也不怕他,有我。」家明堅決地說。

我發怔地落淚,現在我竟像瘟神似地怕著他。

家明嘆氣,「喬,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像心碎似的。」

我們去注冊結婚,一切順利得不像話。

然後就是婚禮。

我沒有贊成去度蜜月。我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我一直穿著家明的睡衣,躺在他的床上,他睡在書房里。然後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比爾納梵寫來的,媽媽遞給我的時候說︰「英國朋友的信。」我手發著抖,拆開來看,里面只有簡單的兩行字︰「祝你新婚快樂。求你原諒,我要說的太多,以致不知道從何開始,衷心祝福,比爾納梵。」是家明通知他的,我心里放下了一塊大石。這一段事,除了家明與我,沒有人知道,然而這事如此煙消雲散,叫我怎麼說呢?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然而我開始安定下來,我開始為家里的沙發添一個墊子,叫佣人把廚房里的電器換個新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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