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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火柴的女孩 第4頁

作者︰亦舒

她沉默下來。

「後悔?」少女淺笑問。

姿貞狐疑問︰「誰把我的事告訴你?」

少女不回答,只低下頭,「真奇怪,曾經那樣叫人流淚的愛情也會忘記。」

姿貞只覺少女講到她心坎里去……

她竟忍不住對陌生人訴起心聲來「學成歸來之後,我找過他一次。」

少女抬起眼。

「瞞著父母!我們約在一間咖啡室見面。」

她比他早到。

+分鍾後,他來了。

她大吃一驚,一張面孔這麼胖這麼腫,禿了頭身上過分簇新的西裝更顯得他士頭土腦,這是誰?

姿貞記得她瞪著雙眼看住這個人,美好的記憶在該剎那卡嚓一聲全盤粉碎。

震驚過度,姿貞的表現反而有點呆木的鎮定。

她記得她邊喝咖啡邊听他訴苦,禮貌地唯唯諾諾,他說得激動時想伸手過來拉她的手,姿貞機警地一縮手,隨即召來侍者結帳,也結束這一次會面。

姿貞沒有即時回家,她站在大太陽底下好好出了一身汗,太驚險了,幸虧父母沒有縱容她,又痛恨自己眼光的卑微。

姿貞苦澀地笑道:「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這回子又翻出來嘲弄我,別托大!那是少女必經之途之一,你也最好當心。」

少女笑,「之後呢,之後就學乖了。」

可不是。

姿貞有點累,伸個懶腰,打聲呵欠。

怎麼搞的?船駛了好久,還不到岸。

她跑去窗口看,除出霧,什麼都看不到,她側耳細听,還好,海浪一下一下拍看船頭,清晰可聞。

快到岸,她同自己說。

少女始在她旁邊。

姿貞打量她一下,「我小時候也穿過這樣閃光如魚鱗般的絲襪。」配齊膝高的掠皮靴子,不知多神氣,年輕,穿什麼奇裝異服都好看。

現在就得講品味牌子了。

姿貞問少女︰「這麼晚回家,大人不管你?」

少女失笑,「才十二多罷了。」

姿貞頷苜︰「對不起,我忘了,時代不同,家長開明.你們有自由有選擇。」

「你誤會整件事了。」

姿貞如墜五里霧中「你想說什麼?」

「劉之良,我想同你談談劉之良。」

姿貞忍不住說︰「小姐,你清楚我,仿佛比我自己還多。」

少女笑︰「你至今還想不起我是誰。」

姿貞沒好氣,「你起碼比我小十歲,小妹妹;我才不必听你教訓。」少女一雙晶亮的眼楮看著姿貞。

姿貞又不忍拒人千里,今日新一代聰敏伶俐得很呢,听听她的意見伺妨。

少女溫言說︰「經歷那麼多才找到劉之良,要好好珍惜。」

語氣好比阿姨輩,姿貞嗤一聲笑出來。

少女天真地問,「我說錯了嗎?」

「你不了解我們大人的事。」

之良心中第一位是事業.排到第十位,也還是事業,生活中其他一切,都是陪襯,皆屬錦上添花,可有可無。

姿貞太清楚他,除非他改變來遷就她.不然的話,只有她學他那個態度做人。否則,兩人無望。

大家卻都不願意再退一步,多可惜。

姿貞輕輕說︰「人長大以後,事情錯綜復雜,再也不是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

「但是姿貞,你還想訂幾次婚?」

姿貞跳起來,「你知道得還真不少哇。」

這少女倒底是誰?

她跑到船頭去問水手般還駛多久。

水手歉意地說「前面有一艘貨船誤碼闖水域,等它駛開,我們馬上啟航三分鐘就到。」

姿貞覺得眼澀肩酸腿軟……

多奇怪的事。深夜的渡海輪上,她落了單,遇上陌生少女,船在日中一直駐,不肯

泊岸,少女一直同她講道理,避都避不開。

明天非把這奇怪的經歷告訴之良不可。

之良,終於想起他來了,心頭酸酸的,並不好過。

這已是姿貞第二次訂婚。

劉家很有微言,之良是獨子,家庭事業的興衰完全落在他肩膀上,家長希望他娶一個精明冷靜的女子,一听說是李姿貞,馬上皺眉頭,就傳她愛玩,煙酒睹全部都來,私

生活也亂,便把之良拉來訓一頓話。

之良對姿貞本來只不過半認真,被父母一罵,只覺加倍委曲,他放棄了最有興趣的

天文物理回家來打理成衣生意已經苦不堪言,誰知父母得寸進尺,連他約會什麼人都

之良氣不過.馬上登報宣布同姿貞訂婚。

姿貞到後來才知道劉家不喜歡她,也就不再上門,益發生分。

同第一住未婚夫分手分得千分文明,仍是好朋友,不時見面.更加引起誤會多多。

姿貞至大的毛病是過分忠於自己,最大的優點亦是絕不賣帳,瀟灑不羈。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由得深深嘆口氣。

之良老覺得他是為姿貞犧牲過的,姿貞卻覺得她並非不堪,何勞之良委屈。

抬起頭,發覺少女跟了上來。

姿貞笑,「你倒底哪家的孩子?人小表大.對阿姨沒規矩,儼如平輩。」

少女笑。

姿貞細細打量她,只覺她眼熟,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但是誰有這麼大的女兒?

茜茜的女兒才八歲,還有,蘇絲的千金更小,剛上幼稚園。

倒底是誰呢?叔伯輩中也沒有這樣年齡的寶貝。

少女抬頭看著窗外。

斑鼻梁,大眼楮,左眼角下一顆痣。

姿貞奇道「我這個地方也有一粒痣。」

少女轉過頭來看著她微笑。

姿貞神倩恍惚,似同少女熟稔得不能再熟稔,又像生疏得不能再生疏。

她忽然說︰「之良說得對,我喝太多了。」

「把酒戒掉吧。」

姿貞今年戒掉煙,又要剔除酒,人生樂趣越來越少。

「告訴我你是誰。」。

少女微慍,「連我你都不記得,這些年來,你不再關心自己.完全迷失自我,只忙工作,下班後一杯在手,麻木官能,唯一樂趣是添置衣服換新車,什麼理想都丟腦後。」

姿貞好不容易听完這番話,好生奇怪,不怒反笑,少女的口氣似她故世的母親。

少女似為她痛心。

姿貞回到座位坐下,揉著疲乏的小腿.

船怎麼尚未到岸?

不會是賊船吧?姿貞聳聳肩,把頭枕在椅背上。

第一次訂婚時把孫子名字排行都想得妥妥當當。理想,理想有什麼用,想的是一樣,發生的永遠是另外一樣。

未婚夫要姿貞陪著到蒙特里爾去進修博士課程,姿貞即刻抗拒,不不不不不,這里有她的工作有她的朋友有她的娘家,你可以說她愛得不夠,她才不高興跟一個男生跑到異鄉大學小鎮捱冬季零下三十度的寒流。

陪太子讀書倒也罷了,對方不過是個拿獎學金的苦學生,姿貞才不肯天天跑超級市場挑廉價肉骨頭回宿舍熬湯。

在倫敦她見太多這樣的學生情侶,搜一搜褲袋連搭公路車的輔幣都掏不足,報紙要到圖書館去看。抱怨多多,寒傖苦惱。

姿貞記得她說︰「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不足一年,她便認識了之良,另一位漸淅丟在腦後。

他偶而回來,姿貞總是抽時間陪他。

他告訴姿貞,同一馬來藉女看護約會,對方鼓勵他住新加坡發展。

姿貞仍然待他如好朋友。

他們一直信來信往,直到女看護不高興為止。

後來听說那一位終于到新加坡教書去了,太太一生就三個兒子,沒有做事,持家有

方。

有一度姿貞也非常想結婚,一了百了,躲進小家庭,對世事不聞不問。

這時姿貞忍不住大聲問︰「船到了沒有?駛了快半小時了!」

船客轉過頭來看著姿貞,個個臉有秋容。

姿貞渾身寒毛豎起來,這到底是什麼船,在什麼海上駛?

後邊傳來陰惻惻的聲音回答她︰「船叫浮槎,海是生命海。」

姿貞轉過頭去,後邊的座位空無一人,姿貞嚇得魂不附體,不由得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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