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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35頁

作者︰亦舒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收拾東西走了。

我送她到門口,說聲謝。

她的眼楮紅了,把門匙還給我。

「別這樣。」我輕輕的說︰「我只不過是個的小老頭。」

她抬起頭,「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你彷佛替我擔心,我是個吃贍養費的女人,無憂無慮,你娶我,我也未必答應嫁你,現在我自由自在多麼開心!嫁人是要盡忠報國的。」

這麼熟了,她還要面子,倔強的女人。

「我對不起你。」

「算了,」她轉頭走。

這一次她仁至義盡,是不會再回頭的了。

我知道。于是興趣索然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餅沒多久,門鈴響起來。

我有點納罕,誰呢?莫非蘇茜願意吃回頭草?

女佣人去開門,進來的是劉余慶。

我是有點意外,但卻沒有想像中的喜悅,我看看她的俏臉,有點養呆,這一病把我病清醒了。

叔叔說得對,這樣的女孩子到大學校園去找一找起碼三萬個;並沒有太大的好處,干嗎迷她?

她手中拿著一束紅丁香。

她說︰「听講你病了,一直抽不出空來看你。」也沒有一句半句歉意的話,彷佛這次來看我,是一種施舍。

但此刻我是心平氣和的!「謝謝你的好意。」我溫和的說。

「幾時可以上班?」她問我。

「過數日再說,急什麼?這一輩子注定是要上班的。」

她對我態度是好得多了。

餅一會兒她說︰「我訂婚了。」

我並不驚訝,「是嗎?」咦,這倒是我落台的好機會。

她自手袋里取出一張請帖,放在茶幾上,「有空請赴會。」

我笑了。

她覺得我毫無反應,有點失望。

呵虛榮的女人,都希望男人抱住她們的腿痛哭。

我如一個長輩般問︰「男方經濟環境還過得去嗎?」

「大家都得做事。」她不是沒有遺憾的。

「平時不要緊,懷孕時就較為辛苦,」我說得很關切,以前的事就仿佛沒有發生過似的。

連自己都疑惑起來,什麼?我追過的女孩子?我著過迷?呵我是老狐狸了。

她也很困惑,有點失惜,不知如何回答我才好。

「老陸先生說要調我到分公司。」劉余慶說。

「一樣的,」我安慰她,「一樣做。」不給她有訴苦的機會。

她發呆,到底年輕,不懂為自己打圓場,我也再沒有開口,她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我送她到門口,告訴她︰「我有空一定來。」

她點點頭。

送走劉余慶,我松了一口氣,捏了一把汗,好險,若果真娶了這個女圭女圭,事事受她鉗制,那可苦了。想到她剛才上門來,明明有事要求我,尚一副囂張的樣子,也未免欺人太甚。我嘆口氣,女人都以為男人會愛她們一輩子。

棒了幾天,我恢復正常去上班。

叔叔笑我,「你的戀愛,來得快去得快,不愧是老手。」

我笑︰「不敢當不敢當。」

叔叔的新助手來上班,苗條動人,兼有劉余慶的清新及蘇西的成熟,長發披肩,狹長的眼楮別有姿態,穿一條黑色??皮長褲,嘩夠帥。

我感喟了,女人個個都美,怎麼舍得放下王老五的身份?

我跟她說︰「下午有個同事訂婚,一起去參加宴會如何?」

叔叔皺上眉頭。

那女孩子爽朗的說︰「好呀,到時你叫我一聲。」

你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訂婚酒會很簡陋,劉余慶穿看小禮服倒還漂亮,那男孩子面目很普通,太年輕了,故此站著有點像個木偶。可惜,這樣子與他捱到三十歲,劉余慶就老了。但或許她愛他,為什麼不呢?

我的新女伴大大方方的把手插在我臂彎里說道︰「這香檳酒是酸的。」

我故技重施,「來,我們溜走,去喝不酸的香檳酒。」

「好哇。」她高高興興地。

我的信心又開始恢復。

將來劉余慶總會想起我的,如今肯送花的男人也少了,不見得那個小男生懂得這種情趣……她會想到我的玫瑰花。

但是她想不想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已經赴過她的訂婚宴會。

這一段已經過去。

意外的春季

一下飛機就看到母親慈愛逼切的臉。

人永遠需要母親,即使八十歲了,見到母親仍忍不住要撲上去。

我勉強掛一個笑容︰「媽。」緊緊與她擁抱在一起。

母親問︰「企國呢!孩子們呢?」

我說︰「我沒說他們會一起來,企國診所很忙,孩子們沒假期。我一個人來渡假。」

母親一怔,已意味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說︰「你放心?」

我嘆一口氣,「老佣人一年尚且有兩星期的大假回鄉下探親,何況是我?」

「企國待你可好?」大概她也風聞了什麼。

我說︰「他?」真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大情人才好,「媽,你先讓我回到家,坐下來,才慢慢跟你訴衷情好不好?」

媽媽白我一眼。「皇帝不急太監急。」

急死也沒有用。

弟弟開車來接我。他是益發英俊出眾了。

回到母親那棟兩層樓高的高級住宅,我松口氣。

弟弟說,「客房已收拾好,房間溫度調在七十八度,濕度六十二,免得又埋怨干燥過度,令你長發開叉。」

我說︰「開叉就開叉,真還會留神老太婆的頭發?」

弟弟問︰「對了,老姐,你到底幾歲了?」

我說︰「今年九月就足三十六,老弟,我真的很老很老了,你試替我想想,一個女人三十六,老弟,」我浩嘆,「怎麼辦呢?」

母親啐我︰「父母在,不言老。」

弟弟說︰「別把自己當女人,一個三十六歲的人仍是很年輕的。你心情似不太好呢?跟姊夫鬧別扭?」。

我說︰「提他作甚?」

「他怎麼了?」母親急問。

「還不見老樣子,人家是真正的大情人,身邊圍滿女人,夜夜笙歌。」想到他那筆賬,叫人心灰意冷。

媽媽問︰「可是他要同你離婚?有外遇?」

「是我想同他離婚。「

「你離了婚干什麼好?」媽媽吃驚問。

「別以為我會投靠親友,你放心,我頂多找一個科目來念碩土,做職業學生。」

弟弟很起勁,「BC大學是不會收你的,但不妨,你可以考西門費沙大學。」

媽媽不悅︰「你這小子,幫著起什麼哄?誰家夫婦不吵嘴?威爾斯王子王妃尚且吵得頭崩額裂的,還不是一下子言議于好?就你在瞎起哄。」

弟弟吐吐舌頭。

「讓少媚休息休息,隔一會兒企國就找了來了。」母親樂觀得不得了。

乘足廿小時飛機,又被海關人員折磨,累得不成人形,淋個熱水浴,也就倒在床上熟睡。

睡來的時候不分日夜,但覺心酸二想到愛我的父母兄弟,又一陣安慰。

我看看腕表,十點鐘,是晚上十點吧,肚子咕咕的叫,人的身體是最現實的,失戀的時候照樣的會肚子餓。

我打開行李,胡亂取出衣服套上,信步走下樓來,听得會客室有音樂聲,談笑聲,怕是弟弟的同學吧,哦他們真幸福,有的是青春,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偷偷的在門旁張望一下,有十來個年輕男女,個個有明亮的眼楮,光滑的皮膚,穿著很普通的衣服,但掩不住大學生的氣質,曾經一度,這樣的好年華也屬于我,如今一切都已過去,上帝是公平的,我們都曾經擁有過無價的青春。

我神往的門上靠著,忽然之間,有人跟我說︰「哈羅。」

我抬起頭,是一個廿多歲的小伙子,手中抓著一罐啤酒,正朝我笑哩。

他一板高大,運動家般身裁,一雙眼楮笑盈盈地,我忽然之間被他看得臉紅。

他說︰「我叫姜季堂,是少壯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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