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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棄春天 第22頁

作者︰亦舒

人各有志。

她說︰"他家人不喜歡我呢!"

"他們喜歡誰?"

"至少要有名氣,歌星明星都可以。"

一般暴發戶都時尚這樣,風氣使然。

"那還不容易,隨便參加一個選美會好了,相信你還沒有超齡,以你的條件並不困難。"

她像一個孩子,幼稚得並不討厭。這類型的女子出來閱歷多了,多數變得更可愛爽朗,所以我說可惜。

我與她在長堤上散步。

看看表,才十二點,還有一小時才散會。

我問,"他會不會找你?"

"不會的。"

"我看你還是回去的好。"

怎麼不找?他自己用不著,也斷然不能叫人揀了便宜去。"來,我送你回去。"

她無可奈何。

我禮貌的送她回現場。

她走到未婚夫身邊,輕輕向我擺擺手。

我向他頷首。

真得祝福她,讓她如願以償。

我再一次轉身離開,到停車場取車子。

走近車子,只見車內有人。我嚇一跳,退後兩步,看清楚車牌。

咦,明明是我的車子。

是誰?

我拉開車門,"你是怎麼進來的?"

是一個女人,眼楮哭得紅腫,伏在駕駛盤上,身上也穿著晚禮服。

這些女人都是舞會的逃兵還是怎麼的,一個個都穿金戴銀,然而還不快樂,跑了出來瘋瘋顛顛的。

她見是車主,連忙擦擦眼淚,"你的車子沒鎖門,我便進來坐著。"

"小姐請你下事。"我竟忘了鎖門,太冒失了。

"開我去兜兜巴。"她說。

"小姐,你又不認識我,我可能是雨夜殺手。"

"我反正不想活了。"她嗚咽。

一時間我也看不清楚她是美女泊是丑女。

我說,"下車吧,不然的話,我去叫管理員。"

她索性什麼都不理,嚎啕大哭起來。

我沒法,站了一會兒,把她輕輕推過另一邊坐位,開動了汽車,駛到郊外去。

讓口吹一吹,也許她就清醒了。

我把車干開得很滑,但不快。

餅一會兒她停止哭,看著窗外抽噎。

手指上鑽戒足足眼珠子那麼大。

這樣的人要尋短見,算了,讓她去好了。

"小姐,"我說,"知足點。"

她不響。

我把車停在小徑上。"你想想清楚。"

她轉過頭來,雖不是國色天香,扁扁的面孔也別有風味。

"小姐,有手有腳,又錦衣玉食,過得去就不必自尋煩惱了。"

她嗤地一聲笑出來。

"好了,我該送你回去了。"

"不,多坐一會兒。"

她也不怕我非禮她。

我取笑她,"幸虧我是柳下惠。"

"你不問我受了什麼氣?"她俏皮起來。

"大不了與男友吵架,有什麼了不起?要不就是他成晚同別的女人跳舞。"

她嘆口氣。

"你們都太空閑,吃飽沒事做,窮耙。"

"多謝指教。"她微笑。

我看她一眼,化妝都糊掉了,看上去倒是勝過許多濃妝女。

她把頭枕在車椅上,仰看車頂。

我開了車子的天窗,一天空的星斗。

她輕說,"你很有生活情趣。"

輪到我笑,"光有情趣,月薪才七千,你會喜歡?"

她嬌俏的白我一眼不出聲。

"最好是維持現狀,但有我這個小朋友陪你散心,是不是?"

"去你的!"她笑。

我也笑。"該回去了吧?"

"我不去!"

"小姐,別叫我難做,深夜了,有什麼事明天解決,不返舞會,也回家,好不好?"

她是個被縱壞的女人。

正在扭扭捏捏,突然有強光一度,射將過來。

我們探出頭去,見是一個警察,笑吟吟的看著我們。

他說,"先生小姐,聊天到別的地方去吧!"

我看看她,一副「是不是」的表情,立刻發動車子開走。

我問她:"住在什麼地方?"

"什麼時候了?"

"一點正。"

"恐怕他們還沒有散,你送我回舞會怎麼樣?"

"好的。"我說,"送佛送上西。"

她懶洋洋的說,"多謝你。"

罷才還要生要死呢,一會兒又沒事似的。

十三點,誰踫到這樣的女人,才倒霉。

我兩度回到舞會,只見人群已散了五成,有幾對男女緊緊摟住在跳舞。

那女子驚鴻一瞥,擠進人群中去。

表姐問,"你鑽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微笑。

"也不見你跳舞。"

我仍然笑,雙手插在口袋中。

"那位女客,你認識嗎?"表姐很狐疑,"你知道那是誰?那是著名的電視明星——"

我打斷她,"不要緊,是誰都不要緊。我們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見面。"

表姐說,"你怎麼會同她在一起?"

我聳聳肩,"偶遇。"

"我們走吧。"表姐夫說,"困了。"

我說,"好,一起走。"

我們一行三人去取車子。

表姐問,"今夜看到不少吧?"

"著實開了眼界。"

"留下來吧,香港是個很熱鬧的地方。"

"我又不喜熱鬧。"我笑說。

我們重新回到停車場,分兩路回家。

車子開到轉角處,看見有三個女人站著等計程車。

其中兩個我見過,就是在背後議論表姐的人。

這個時候車子也不大多,看樣子風冷露涼,她們三個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我很不忍。

如今的確沒有騎士了,然而助人永遠是快樂之本。

我把車子停下來。

"小姐,送你們一程好嗎?"

她們認得我,如聞綸音一般地跳上車來,一個坐我身邊,兩位坐後面。

我計算著她們居所的遠近,一個個送過去。

都向我千恩萬謝。

在我身邊那一位說,"見有計程車便停下來吧!"

"不,我送你。"我說。

最恨那種送人送一半的人,沒有一點誠意。

"我住得很遠。"

我看她一眼,"不會是月球吧,明日不用上班,我決定送你回家。"

她很感動。過一會見她說,"如今像你這樣客氣的人真少了。"口氣很苦澀。

我苦笑,"男人越來越不像男人,女人只好剛強起來,恐怕也是逼於無奈。"

她有一張很甜淨的面孔,照說找個把人管接送不成問題,不過這種事也很難說。

"你住什麼地方?"

"沙田。"

我笑,"十五分鐘。"

"謝謝。"听得出她是由衷的。

"不用客氣。"雪中送炭就是有這個好處口

"你們不是結伴去金禧舞會?"我隨便找個話題。

"男伴都先走一步,都是普通朋友,他們亦沒有車子。"

我說,"有時候出來走,也無所謂。"分明是安慰話。

"可不是在家悶得慌,但出來走更悶。"

"不會吧?"

"怎麼不是?"她很感喟,"這年頭,任憑一個女人的性格多可愛,倘若沒有值得利用的地方,男人是不會走近來的。"

我不出聲,這話是憤世嫉俗一點,但是想必也有其真實性。

她笑了,"瞧,不可藥救,待我一點點好,馬上訴苦抱怨。"

我問,"男朋友呢?"

"沒有男朋友。"她乾脆的說,"離了婚有兩年。"

我很客氣的說,"你要求離而已。"

她又笑,很聰明的一個女子。

我打個呵欠,畢竟夜深了。

她說,"真不好意思。"

"改日請我喝咖啡。"我給她一張名片。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多個朋友沒有什麼不好,男與女不一定要糾纏著上床。

"你是個君子人。"她又輕輕說。

我笑,"不會吧,我的真面目很可怕的。"

"剛從美國回來?"她看著卡片上的餃頭。

"是,有半年了,找到一份不甚理想的工作,尚未決定是否久留。"

她點點頭,"無論決定如何,你們前途總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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