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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第3頁

作者︰亦舒

小波抬起頭來。

「你不問我笑甚麼?」

「有什麼好問,阿姨一直最愛取笑我。」

「這次不同。」

小波看她一眼,仍然不感興趣。

「這次我可看通了你的心意。」

小波一怔。

「第一次拍的照片根本什麼毛病都沒有,對不對?」

小波一听,連耳朵都燒起來。

「你為什麼不老實對我說個明白?」

小波低下頭,「我真應該坦白,現在太遲了。」

阿姨問︰「遲?」

「說不定人家已經回老家去繼續學業了。」

偏偏這時候尚保羅探頭進來問︰「可人兒,無論如河,請你把電話號碼留下才走。」

小波恨恨的說︰「看,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推都推不走。」

任阿姨也覺得惆悵,「真是的。」

小波沒好氣的叫尚保羅滾開。

「叫誰滾,我?」

「是,你。」小波頭也不回。

任阿姨嚇一跳,「小波,你看看清楚,會不會是他。」

小波轉過臉去,看到石志民雙手插在口袋里,笑眯眯站在門口。

小波張大眼晴,要過一陣子才能把事情始末貫通。

她裝假局來套任阿姨,誰知姜是老的辣,阿姨更設下局中局叫她上當。

阿姨笑道︰「志民,你既然來了,就替我送小波回家吧。」她吩咐工作人員收隊。

石志民笑道︰「听說有人對我拍的封面不滿意。」

小波眨眨眼,「誰,誰那麼大膽?」

「任阿姨又不肯說。」石志民的笑意更濃。

「會是誰呢,」小波側側頭,「莫非是雜志老板?」

「不管它了,你不反對我送你回家吧。」

吃一次虧學一次乖,小波再也不敢轉彎抹角,干脆的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喝咖啡最好。」

身後傳來一個悻悻的聲音︰「我以為你不喝咖啡!」是尚保罹。

小波笑了,「這個人真不識相。」

石志民替小波挽起旅行袋。

小波的心踏實了。

封面好不好不必去理它,她同石志民說︰「來,我們走。」

志民並沒放過她,一直還問︰「到底是誰挑剔我的功夫?」

小波白他一眼。

「讀者,」小波答︰「是讀者要換攝影師。」

開頭的時候

開頭,都是這樣子的。

她的條件,當然比他現任的妻好得多。

她年輕,漂亮,磊落,爽快,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經濟獨立,對他,完全沒有要求。

他很久很久沒有接觸到這麼瀟灑的女性,幾乎一見鐘情。在第二次約會的時候,他便對她說,他的妻子並不了解他,他打算辦離婚手續。

而事實上,這一段婚姻名存實亡,他們早已分房。

這些,也並不是謊言,做了近十年的夫妻,各有各的事業,各有各的朋友,大部分時間,的確貌合神離。

她听在耳中,只是笑笑,有點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感覺,因為開頭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她剛與前任男友分手,心情很壞,每當黃昏,有不可壓抑的沮喪,踫巧他來約會,她便出來走走。

她並不是隨便的女性,但,在感情道路上,卻一直沒有運氣,仿佛前輩子欠異性良多。

打個譬喻,眾多女性坐在感情的賭桌上,人人都有機會,許多貌不驚人的女友都偷偷拿到一對十或一對八,雖不算大贏家,卻都可以功成身退。

而她,已在賭桌上蹉跎良久,每次到手的牌面都極之美麗,有老K有皮蛋,但湊來湊去,卻一副對子都沒有,輸了又輸,老本都快蝕光。

上一次,尤其叫她傷心,她下了重注,不分公私地幫這個人,到頭來,他娶了另外一位女士,最猥瑣的是,婚後三個月他的太太便生下一對孿生子。

她足足有三個月足不出戶。

連照鏡子都懶。

算了,她想,就此打住,把全付精力用在工作上算了。

但是他又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事業有名譽有地位,長得也好,最難得的一點是,私生活並不濫。

為人十分幽默,也懂得玩。

她于是想,大家都是老手,坦坦白白是出來解悶,應該相安無事。

他又不瞞她,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有婦之夫。

妻子出自名門望族,學識人品雖不出眾,但勝在有父蔭,為家族打理幾間精品店,據說忙得不可開交。

有三個孩子,兩子一女,大的早已送到外國念貴族寄宿學校。

這種富泰逸樂要什麼有什麼絲毫不必但心,一條康莊大道走到底的生活,有時候,悶死人。

他便覺得透不過氣來。

悶。

星期一至五,到父親的公司去打理七千件事,老父身壯力健,事事親力親為,五個兒子不過是手下的棋子,近七十歲的人了,每年到瑞士接受胎盤素治療,看上去起碼比實際年齡小十年八年,來往的女朋友,全部年輕貌美。

長年做太子是非常累的一件事。

周末,坐船出去打魚,與孩子們嬉戲,扮演好父親好丈夫腳色。

暑假與周年,兩次大假,分別到北美與歐洲。

在普通人眼中,這種生活,也像神仙一般,他卻不那樣想,他只是覺得悶。

終于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裒,他看到了她。

開頭是一個背影,她穿著時髦的套裝,腰身扣得很細,益發顯得腿部修長。

時下這種時髦職業女性是很多的,背影都似一枝花,轉過身子來,泰半美人遲幕,因為爬到那個地步,必需假以生命中最寶貴之時日,最快也要近中年才能打進董事局。

四十對于一個總統、總裁、署長來說,無異剛剛起步,但對于女伴來說,未免太過老練成熟滄桑了,這是他的想法,也是一般男人的想法。

理想的情人,應該在一十歲上下。

懂事,有經驗,夾雜著天真與世故,不太活潑,但尚未憔悴,這才理想呢。

她轉過頭來,他看到她的面孔,喝一聲采,身不由主,迎上去,自我介紹。

她符合他的理想,他一直在找這麼一個人。

他最喜歡她的一雙濃眉,完全不需要描繪,第一次見而,便有伸手去撫模它們的沖動。

是注定的,他會同她在一起。

他過去問她︰「喝杯咖啡好嗎。」似老朋友。

她只想了一分鐘,「我知道有個地方叫以喝到極妙的愛爾蘭咖排。」

已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事後他們想起這幾句對白,總忍不住笑。

是這樣開始的。

他非常愛護她,顯得十分有誠意。工作上出了小紕漏,他運用權力,托人替她擺平。他對她罕見地慷慨,禮物都是最名貴的首飾。

到今天,他們的關系已經相當公開。

他的妻子,當然略有所聞。

絕對是個聰明人,在沒有對策之前,暫時按兵不動,不作聲張。

這是場比耐力的游戲,在任何情況─,輸的只兩女之一,他立于不敗之地。

所以,只有最勇于犧牲的女子,才會跑去做人家的插曲,擺在那里,任君選擇,身份叫第三者。

開頭的一段時間,還是很愉快的。

雙雙結伴旅游,是最開心的節目。

一連去五六次都不膩,短短三兩天相聚,永遠不夠,眨眼間就過去。

回到本市,立刻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各歸各,回各人的冢。

她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了,雖然沒有立約,她從來不打電話到他家或公司。

她驕傲,她不屑。

誰都不欠誰什麼,大家都是自由身,千萬別把事情看得太認真。

他也極之欣賞她這一點。

有時,他好奇,想知道他在她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故意三五七天不與她聯絡。

他要看她的反應。

但每次他都失望,她一直維持看灑月兌的作風,從不主動找他。

有時他也氣餒,難道,她有其他的異性朋友?

他有什麼資格叫她忠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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