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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亦舒

一直打到午夜,伯母贏得盤滿缽滿,才眉開眼笑,麗芬給他一個褒獎的眼色,他知道任務已完成,接著便覺得疲倦。

牌局並沒有結束,居然拖到凌晨兩時左右,林忠孝揉揉雙眼,伯母仿佛起了善心,依依不舍道︰「明早你還要上班,你且回去吧。」

林志孝一听,如皇恩大赦,立刻告辭。

麗芬猶疑,「風大雨大,你駕駛小心。」

可是一出門,姚家便速速關燈就寢,林志孝回不回得了家,全是林某的事。

林志孝嘆口氣,下樓去取車,只見天空漆黑,勁風呼呼,他一抬頭,大雨如豆般打向他面孔,有點疼痛,他也懶得用傘,索性冒著風雨上車。

姚伯母太無人情味,其實胡亂讓他在沙發上憩幾個鐘頭天就亮了,而且,風這麼大,她第二天又何用上班,可是她非把他攆走不可。

這樣會利用人及討小便宜的伯母,其實很難相處,林志孝覺得他要好好想清楚。

車子朝近郊駛去,他想到新近自置的公寓,心頭一陣滿足,麗芬也是看中他這一點吧,婚後有個現成的家。

鮑路上幾乎沒有車子,可是也有趁著風雨夜出來的飛車尋刺激的好漢。

林志孝金楮火眼地注意路面情況,額外留神,終于駛畢公路,轉入小路,他松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形沖出馬路中心,張開手與腿,不住舞動雙臂,好比一個大字。

林志孝嚇一大跳,連忙跺腳掣剎車,新車性能好,拖了三十公尺左右停止,那人撲到車頭上來。

林志孝發覺她是一個少婦,臉色煞白,渾身淋得如落湯雞。

林志孝連忙打開車窗,「太太有什麼事?」

少婦驚駭過度,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鎮定一點,慢慢說。」

少婦終于斷斷續續說出來︰「先生,求求你,救人,前邊山泥崩瀉,埋住我的車子,後座有我的孩子──」

林志孝一听,什麼睡意都消失無蹤。

他立刻取餅手提無線電話,打了三條九,清晰報告了緊急情況。

接著安慰少婦︰「救護車十分鐘就到,你且帶我到現場去。」

他自車尾箱取餅強烈電筒,把外套月兌下,罩在那渾身顫抖的少婦肩上,向前直走。

這時風更烈,雨更大,舉步艱難,在電筒照明之下,林志孝看到了那輛車,他倒抽一口冷氣,天,整輛車有四分之三埋在泥下,他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奮不顧身,大聲問少婦︰「孩子在什麼地方?」

少婦指向後座右邊。

林志孝把電筒交給少婦,打開車門,用雙手去挖泥,幸虧泥塊還算松,大塊大塊掉出來,林志孝也顧不得手指疼痛,只知道越快把孩子救出,越有機會挽救他的生命。

他看到了,孩子小小雙腳已經露出來,他連忙大力撥開泥巴,輕輕捧出孩子,那是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看見亮光,張嘴大哭。

林志孝笑了,他看到少婦臉上感激莫名的表情,也看到自己手指頭都磨損出血。

就在這個時候,白光耀眼,照得大雨像牛個似落下,警察與救護隊趕達現場,行動迅速,立刻動手,自林志孝手中接過男孩,並且問︰「還有無傷者?」

林志孝還來不及回答,已經有人把一塊毯子搭在他肩上。問他姓名地址,以及各種情況。

他听到另一邊有人叫︰「車子里還有人!」

林忠孝詫異,還有?可是少婦沒提到此人。

救護人員已把車中另一名乘客自車頭拖出放在擔架上。

林志孝听得有人嘆息︰「不行了,這個沒救了。」

大家都低下頭。

警察過來問︰「林先生,你第一個抵達現場,一共救出幾人?」

林志孝據實答︰「一共兩個生還者,他們是兩母子。」

那年輕的警察一愣,「你說是兩母子?」

「是,母親在風雨中攔停我的車,叫我救人,我報警後挖出小孩,一共兩個生還者。」

那時救護人員前來報告︰「車內已無人,我們要收隊了。」

警察卻接問︰「她在多久之前攔住你的車子?」

「十分鐘或十五分鐘之前。」

「那少婦呢?」

一言提醒林忠孝,他四處看了一看,咦,少婦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的外套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林先生,請你說一說少婦相貌。」

「廿六七歲,容貌秀麗,大眼,尖下巴,瘦削身材。」

警察沉默一會兒,然後說︰「林先生,幸虧你第一時間趕到場協助救人,否則他們母子將罹同一命運。」

林志孝一凜︰「你說什麼?」

「請跟我來。」

警察把林志孝帶到救護車上,擔架上躺著一個人,用毯子自頭到尾覆蓋著。

警察輕經掀開部份毯子,很鎮定地問林志孝︰「是否這名少婦?」

林志孝看到死者的臉,渾身凝住,張大嘴,寒毛直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年輕的警察輕輕道︰「要不是你眼花,要不,是她的精魂懇求你救她的孩子,林先生,你達成了她最後願望。」

雨更大了,撒在車頂上,聯喔啪啦,一如下雹。

羅衣

陳少媚在十歲左右就開始做這個夢。

她夢見自己在一間華廈中踱步,大廈分開多層,一道寬大的鸏旋樓梯一直帶上三樓,屋裹不止她一個人,起碼有十來個同齡女孩子也似她般正四處游覽。

她每年都做這個夢,到十五歲之際,少媚已經對那間華廈非常熟悉,也可辨出許多細節,她知道大廈依照洛可可式樣建造,屋頂那個小小圓形光井,叫做奧可路斯,而大廈里,共有三十多道門。

夢境越來越清晰,終于有一天,她發覺自己在大廈三樓排隊。

少媚性格比較活潑,邊排邊問前後淘伴︰「我們在這里干什麼?」

那些女孩都沒有回答,低頭不語,漸漸輪到少媚,她發覺她們三三兩兩輪流進入一間房間,進去的女孩,沒有照原路出來,大概另有出路。

十六歲那年,仍然做這個夢,不過她已站在門口,等候進門。

因為年輕,少媚心中只有好奇,沒有害怕,她看到門口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羅衣二字,少媚听過先敬羅衣後敬人這句話。

她于是想︰進房去干什麼呢,是挑衣服穿嗎?

少媚與好同學楊素滿說起夢境,素滿調侃地︰「做夢都想穿漂亮衣服噯?」

是的,少媚看看身上已穿得灰樸樸的白校服,覺得乏味的制服好比一個繭,有一日月兌下它,她便好比蟲蛹化為彩蝶,破繭而出。

厭倦了,等不及到社會看美麗新世界,少媚簡直渴望立刻進入那間標著羅衣的房間去。

十七歲生日那晚,她做的夢,便是看見自己推開房門,走進去,與她一起進房的,還有另外一個小女生,年紀比少媚還小一點點。

少媚自我介紹︰「我姓陳。」

那小女生有一張方面孔,笑笑答︰「我姓倪。」

只見寬大的房間里一排一排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色彩繽紛,少媚興奮得歡呼起來,奔到衣架面前去,就在此際,她听到一把柔和的女聲說道︰「慢著。」

誰?誰在講話?

室內燈光極之柔和舒服,但只有少媚與那姓倪的少女,她倆抬起頭。

聲音溫和地繼續說︰「听仔細了,你們有十分鐘時間,每人只限挑一件衣服,換上後,立刻要走,請小心挑選,因為此衣不同其他,穿上極難月兌下。」

少媚忍不住問︰「那是什麼衣服?」

沒有人回答她。

少媚知道不可浪費時間,便在」排一排衣架前挑選,衣服全部新簇簇,並且在領口處結著紙牌,有的寫「律師」、「醫生」、「消防員」,有的是「畫家」、「教師」、「自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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