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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亦舒

呂學儀說︰「可是,她老令我們沒臉。」

「她只不過不參加我們這一派而已。」

呂學儀問︰「要不要停止這個游戲?」

「已經走得這麼遠了。」

她們沒有停止。

說也奇怪,淇淇的腳步開始輕松,心情明快得多,以往少用裝飾品的她,此刻卻會選用顏色比較鮮明的圍巾或是絲帶。

本來老師會禁止學生用這樣的東西,但這是陳淇淇呢,大家都破例維持緘默。

淇淇最近的嘴角時常帶著一個微笑,為什麼?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離開圖書館的時候,淇淇會想︰哎呀,林欽濃也許就在附近,他也許看得到她,所以背脊要挺一點,書包要拿得好一點,不可出現垮垮的樣子。

生活中多了這一點調劑,她的臉色紅潤許多,姿態也活潑起來,功課益發生色。

呂學儀呱呱叫,「不做假筆友了,勞民傷財,簡直似扮小丑娛樂陳淇淇,她的功課沒受影響,我們倒吃了虧。」

華淑君也說︰「我同意暫停。」

陳哲芳︰「我也是。」

黎昌意︰「我無異議。」

信停了下來。

一個星期之後,淇淇開始不安。

兩個星期,她有點焦慮。

第三個星期一開始,淇淇便去信探問。

這些信,其實統統寄到呂學儀的家。

呂學儀當然認得陳淇淇的筆跡,拆都沒有拆,擱在一旁。

淇淇收不到回信,十分悵惘。

她又沉默了。

為著什麼,林欽濃不再理她?

她開始躊躇,疑惑,精神恍惚起來。

呂學儀看在眼中,「成功了。」她宣布。

不過要陳淇淇自第一名寶座退下,還言之過早。

陳哲芳說︰「沒見過世面就是沒見過世面,她這樣天真,很容易被人玩弄欺騙。」

呂學儀仍然對陳淇淇沒有半點好感,「誰要去玩弄她。」

也難怪她生氣,呂學儀直是班中第二名,不知恁地,棋差一著,縛手縛腳,她用功點,陳淇淇也會用功點,分數始終爭不上陳淇淇。

積怨日深,「老師偏心,」她抱怨︰「一式一樣的答案,硬是給多陳淇淇三五分。」

餅一個星期,陳淇淇又寫來一封信,寄到呂家,她們一致通過要繼續打擊敵方,不予理睬。

華淑君說︰「還沒有到時候,一定要松點緊點,緊點松點,才能控制到她,我最懂心理學。」

呂學儀笑,「將來你的男伴倒是可憐蟲。」

大家笑。

一個月後,陳淇淇就憔悴了。

她的心境不復平靜,注意力不再集中,性情開始孤僻。

呂學儀揚揚手中的測驗卷,「這次她只比我高三分,下次,我可以追上她。」

華淑君說︰「下一封信由誰來寫?」

「我。」陳哲芳拍拍胸口。

淇淇,你一定很奇怪這個月為何我銷聲匿跡,我患了急性盲腸炎,進醫院修理,原一星期可以出院,不知恁地,傷口發炎,引起高燒,竟纏綿整月。本想托家人替你捎去消息,又怕唐突,淇淇我……

呂學儀笑︰「然後,我們找機會告訴她,我們四個人才是她真正的筆友。」

淇淇再一次收到象牙白阿拉巴斯特牌子的信封。

她有點心酸,看,還是不看?

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他在明她在暗,她不能隨他擺布。

淇淇把信放在書桌上看了很久;他倒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用說,這封信是解釋的信。

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解釋的機會。

淇淇把信拆開來。

才讀了三句,她已經原諒了他。

林欽濃用幽默的筆法,寫出他在醫院中其實是相當可怕及痛苦的經驗,看得淇淇又驚又笑。

這其實是陳哲芳個人經歷,哲芳去年因急性盲腸炎入院,她一早想把過程記錄下來。

淇淇讀完信,心頭有種暖洋洋感覺。

她嘆口氣,太關心這個陌生人了,她甚至沒有見過他,但是,她身不由主的走到街上,在熟悉的花店里挑了一大束白色的香花,當中夾一枝小小紫色毋忘我,寫上地址,差人送去。

收花人是呂學儀。

店員問︰「有沒有林欽濃先生?」

她答︰「有,我是。」

店員眼楮睜得大大。

呂學儀關上門,把信封信紙取出來,寫道︰「淇淇,送我花束,大概是表示接受我的道歉吧。」

呂學儀握著筆抬起頭來,鼻端盡是花香,真有一個筆友也不錯呵,同陳淇淇通信時,一點芥蒂也沒有,信中也透露了她們四個頑皮女孩不少心聲,為什麼在現實世界里,她們不能做朋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生活里有太多的利害沖突,使他們無法和平共處,呂學儀嘆口氣。

這個游戲得以持續到今天,是因為大家心里都有話想傾訴,信中人物雖然虛構,但是,感情是真的,所以淇淇受到吸引,一如小說讀者。

淇淇的信念又恢復了,她甚至在信中大膽的問︰欽濃同學,我們是否可以見面?

一日下課,呂學儀留下來打網球,賽後在更衣室踫見陳淇淇。

本來同班同學的見面機會甚多,她倆卻一直不交談,通常只會愛理不理的點點頭。

這天呂學儀卻主動開口︰「你身上那件小背心好看極了。」

淇淇要看看左右才弄清楚是與她說話,她定定神,「我通常穿背心當胸衣。」

呂學儀咕咕地笑,「一定很舒服,我不行,我太偉大了,需要實力支持。」

淇淇沒想到她這麼滑稽,不禁笑出來。

一笑真的可以泯恩仇。

當下兩個女孩子的敵意竟然去掉薄薄一層。

淇淇訕訕道︰你好像每星期都練球。」

「你也應該玩,正是長高的時候,運動有益。」

這時華淑君進更衣室,打斷她們話柄。

淇淇離去。

華淑君睜大眼楮問呂學儀︰「我有沒有看錯,你同陳淇淇說話?」

「是的。」

「為什麼?」華淑君大驚小敝,「你是我們的領隊,你要堅持立場。」

「我發覺陳淇淇也是一個人。」

「怪人。」

「不,她也有幽默感,她也懂得笑,她送花給我呢。」

「鬼才送花給你,人家是送給林欽濃同學的。」

「她的信寫得真好。」

「你也不賴呀,彼此彼此。」

呂學儀說︰「也許我們的偏見太重了。」

華淑君不出聲。

少女們略見軟化的心在第二天又剛強起來。

在英國文學課上,老師發卷子,一句話又粉碎了緩和的情緒。

老師真不應該當著整班的同學說︰「呂學儀你完全錯解了卷子第二題題目,扣分很重,陳淇淇答得很好,你與陳同學談談,她也許會幫到你。」

陳淇淇低頭不語,呂學儀卻覺得一邊臉頰麻辣辣,似有火在燒。

一下課她就到教務室去,很不客氣的對老師說︰「我對文學沒有天份,我想掉了這一科,改修別的。」

老師看著倔強的學生,「我適才不過以事論事而已。」

「你毋需當眾壓一個學生來抬捧另一個學生。」

「我絕對沒有這樣做。」

「我想見校長。」

老師嘆一口氣。

沒想到事情鬧這麼大。

事後黎昌意怪呂學儀,「你怎麼了,都快畢業了,還搞這麼多事。」

「我討厭這個愚昧的女教師,」呂學儀憤忿不平,「三十多年前中學畢業,只念過兩年師範,便出來執教,心胸狹窄,目光如豆,又適逢更年期,她有什麼資格教育我們?」

黎昌意說︰「算了。」

「什麼算了,眾人還把她捧成萬世師表,我就不服氣,她不結婚又不是為學生,為什麼要我們報答她?生活清苦是因為為負擔重,為什麼要我們感動?她喜歡陳淇淇,陳淇淇像她。」

黎昌意笑,「陳淇淇才不像她,陳淇淇有林欽濃。」

這件事經過家長與校長努力調解,總算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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