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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蘇西墮落 第7頁

作者︰亦舒

蘇西接著走進司徒醫生的房間去,看到她大哥蘇進呆若木雞般站著不動。

蘇西四肢這時像風中落葉般顫抖,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在地上申吟︰「此事……不名譽……影響大……快走。」

一言提醒蘇西,她頓足道︰「還不快走!」

蘇進抬頭,看見妹妹,也不及細想。何以她會在這里出現,听見走字,便拔足飛奔。

這時,警察與救護車也趕到了。

司徒尚有知覺,一口咬定,是他自己錯手的意外。

「我與女友爭吵,一時氣憤,自殺盟志。」

警察狐疑地看著蘇西,「你是誰。」

蘇西立刻答︰「我是司徒醫生的病人。」

「你看到什麼?」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自衛生間出來,已經如此。」聲音與雙手都簌簌地抖。

司徒被護理人員抬出去,門外已聚集好奇人群,警察留下蘇西的地址與電話號碼。

再一次回到太陽底下,蘇西的胃部痙攣,忽然之間,伏在電燈住上,嘔吐起來。

路人紛紛走避,有一兩個還掩著臉。

你看,尚未遭災劫,世人已經唾棄,做人能不小心。

蘇西回到家,平躺著,絞緊的胃才慢慢松開來,不過,一顆心仍然跳到喉頭上,全身的不隨意肌全部異常活動。

她不住申吟。

電話響了。

「蘇小姐,」是郭偵探,「真湊巧,你也在現場。」

蘇西只得說一個是字。

「我已拍下蘇進落荒而逃的照片,相信你必定有用,而我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是,謝謝你。」

小冰忽然嘆口氣,「蘇小姐,恕我多嘴。」

「郭先生,你是我尊重的人,請直說不妨。」

「蘇小姐,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說得有理。」

小冰輕輕放下電話。

蘇西捧著頭深深嘆口氣。

傍晚,有人按鈴,門外昏暗,蘇西一時沒把訪客認出來。

「誰?」

「我姓殷。」

「啊,殷小姐,請進來。」

她仍然穿著上午那套衣服,樣子憔悴。

蘇西忙問︰「司徒怎麼樣?」

「沒有生命危險。」

蘇西松口氣,放下一塊大石;

「他叫我來向你道謝。」

「不要客氣。」

「待他康復,我們決定移民他鄉,從頭開始。」

「那也是好主意。」

她悄悄落下淚來,同那樣一個人在一起,想必會終身擔驚受怕︰他可會故技重施,他可管得住自己?

蘇西忽然間︰「殷小姐,你芳名叫什麼?」

「我叫殷紅。」

啊,叫那樣的名字,感情路上,必不好走,古老人從來不會替孩子取蚌別致或與眾不同的名字,就是怕引邪惡神靈的注意。

她似乎仍然有一絲不放心。

蘇西一再向她保證︰「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殷紅靜靜離去。

第二天,報紙一角,有段小小新聞,事不關己的人根本不會注意。

大都會一日之內不知有多少不尋常的慘事發生,此類意外微不足道。

蘇西的心始終忐忑,原來保守秘密是那樣辛苦的重擔,始料未及。

母親決定與鄭先生結伴乘輪船游東南亞,到達合里,上岸玩一個星期。然後轉飛機返來。

蘇西真正為他們高興。

她也想鄭先生知道她對他絕對沒有反感,看到他,會嬌悄地稱贊︰「中年人穿深色西裝最好看」之類,使他高興。

家里只剩蘇西一人。

送船回來,還沒掏出鎖匙,大門邊忽然閃出黑影。

蘇西嚇一跳,本能地退後兩步,瞪著那個人。

這是誰?

臉容枯槁,瘦削得仙風道骨,伸出來的手不住顫抖。

電光石火之間,蘇西喊出來︰「蘇進!」

平素的囂張、跋扈、驕傲、自大……全部丟到爪哇國,今日的他似一個晚期癌癥病人。

蘇西仍懷著一絲警惕,「你怎麼了?……

他吞一口涎沫,.「你全知道?」

蘇西怕他口袋里還藏著另外一把尖刀,「我知道什麼?」

「我的事。」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多心。」

蘇進點頭,「沒想到你會如此寬容,是我看錯了你。」

終于承認狗眼看人低。

蘇西仍與他維持距離,溫和他說︰「我不明白你講些什麼,我听不懂。」

蘇進自顧自說下去︰「原本你可以攤開來講,分掉我的遺產。」

蘇西答︰「我已有我的一份。」

她又補充︰「要那麼多錢來干什麼。」

蘇進又頷首︰「說得好,錢可以買得到的東西,畢竟有限。」

蘇西加一句︰「非常有限,不外是大屋大車這一類滿街都是、人人都有的東西。」

「蘇西,我欠你。」

蘇西輕輕說︰「兄弟姐妹,誰也不欠誰。」

他轉身走了。

蘇西連忙開門人屋,她心酸地躺在沙發上,無故落淚。

錢可以買到什麼呢,床鋪被褥,兩斤豬肉,幾件新衣,她童年與少年的歡樂都被歧見葬送掉,永遠無法挽回。

朱啟東醫生找她。

「你在什麼地方?」

「醫院。」

蘇西駭笑,「一直沒回家?」

「有突發事件,走不開。」

「什麼時候有空?總也得放你們回家吃頓飯洗個澡吧。」

「一下班我就來你處。」

下午,他來了,站在門口不願進來。

他用手揉著雙眼,渾身發散著醫院獨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怎麼了?」蘇西知道有蹊蹺。

「我很累……病人不治。」

蘇西啊一聲,「可憐的朱啟東。」

「情緒欠佳,我還是回家的好。」

蘇西拉住他的手。

「我這里歡迎你。」

兩個年輕人擁抱片刻。

蘇西問︰「好過一點沒有。」

他筋疲力盡地苦笑,「有一杯熱可可更好。」

「我立刻幫你做。」

蘇西捧著一大杯熱飲出來,他已靠著沙發睡著,實在太勞累了,精魂與分家。

蘇西替他蓋上張薄毯子。

朱啟東是個好人,但是好人卻未必是個好伴。

他整個人已經奉獻給研究工作,醫院手術室才是他的家,他每一絲精力都被病人榨取得干干淨淨,作為他的家人,得到的不過是一具時時躺在沙發上的軀殼。

蘇西是個聰明人,所以她的功課與工作成績都平平,因為她知道,做得好過人十分便需多付一百分努力,太辛苦了。

毋需認識朱啟東二十年,亦可知道同他在一起生活會十分枯燥。

蘇西嘆口氣。

這時,他外套口袋里的傳呼機又響起來。

蘇西開始討厭這件裝備,她把它自朱啟東的外套口袋取出,一手關掉。

一室皆靜,朱啟東可以好好睡一覺。

蘇西拿起一本小說,獨自讀了起來。

這真是世上最奇異的約會,二人共處一室,一個看書,另一個睡覺,沒有音樂,沒有對白。

以後,恐怕還有很多這樣共度周未的機會。

電話鈴響,蘇西連忙拎起听筒。

「蘇西?我是雷家振。」

「啊,雷律師,有要緊事?」

她聲音十分嚴肅,「你馬上到大宅來一趟,有個特別會議需你出席。」

東窗事發了。

雷律師收風也真快,沒有什麼事瞞得過她的法眼。

蘇西看了看熟睡中的朱啟東。

她大可以放心去開會,朱君在八小時內無論如何不會醒來。

她換上一套整齊的衣飾出門。

只花了二十五分鐘便抵達目的地,大宅的老佣人替她開門。

蘇西感喟,少年時她來過這里見父親,永遠挺胸直行,目不斜視,因為一不留神便會看到白眼。

今日又來了。

那只法蘭西座地鉈鐘仍然放在老位置,每過一刻鐘便會當當敲響報告時辰。

客廳中那盞大水晶燈永遠擦得精光燦爛,纓絡閃著驕傲的虹彩。

這里叫大宅,蘇西與母親住的地方叫公館,或是簡稱那邊。

他們都在父親的書房里。

雷律師出來說︰「蘇西,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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