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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色佳 第17頁

作者︰亦舒

「她是個可愛的孩子。」

「我所認識,最不似孩子的孩子,便是薔色。」

「我不覺得,像所有少年人一般,她的眼淚尚未流到臉頰,已經干掉。」

「也許轉流到心底去變成暗流。」

「是嗎,我沒發覺。」

「她並非我親女。」

「這我一早知道。」

綺羅微微笑。

利君輕輕問︰「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想你知道,對于你們,我永遠祝福。」

利君深深吻她的手。

「也許,」綺羅溫柔的說︰「我的出現,就是為著要把你倆拉在一起。」

「不,你的出現,是要給我一段至美好的感情。」

綺羅緊緊擁抱他。

那一邊,薔色走進酒吧,坐到酒保跟前。

酒保看她一眼,「未滿十八歲人士不得飲用含酒精飲品。」

薔色給他看護照上出生年月日。

酒保笑了,「失敬失敬,這位小姐,想喝什麼?」

薔色毫不猶疑,「容易入口容易醉,醉死了猶自心甘情願的是何種酒?」

酒保實時答︰「香檳。」

「給我開一瓶。」

「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吧。」

「咄,我心如明鏡。」

酒保連冰桶帶瓶子遞給薔色,「別掉到海里去。」

薔色坐在酒吧一角自斟自飲。

半晌,一個人找進來,看到她,連忙問︰「你沒喝醉吧。」

薔色停楮一看,「沒有。」

「那麼,告訴我,我是誰。」

「鐘藉良。」

「好好好,來,放下酒杯,告訴我,你為何淚流滿面。」

「我預備喝完了去找你。」

「為什麼?」

「酒可壯膽。」

這個年輕人一征。

薔色說︰「帶我去你房間。」

「我哥哥在艙中。」

「那麼,到我房間來。」

一個美少女作出這樣的要求,婉拒簡直是無禮,鐘藉良硬著頭皮扶起她。

「回房去洗把冷水面就好。」

他與她走向房間。

說也奇怪,薔色的腳步相當穩,臉上帶甜美笑意,一絲不覺異樣。

進了房,她緊緊擁抱小鐘,把嘴唇送上去。

鐘藉良明知這是飛來艷福,感覺一如親吻柔頓花瓣,可是來得太過突然,手足無措。

薔色放開手,責怪地問︰「你沒有經驗?」

他呆瓜似答︰「我沒有,你呢?」

薔色頹然,「我也沒有。」

二人啼笑皆非坐下。

然後薔色歇斯底里笑出來。

小鐘解嘲地說︰「也許,我們需要更多酒精。」

「不,可否听其自然?」

「我是都市人,不知什麼是自然。」

薔色笑得前仰後合,翻倒在床上。

等到笑聲停止,小鐘搔著頭皮,想再與她說幾句話,一看,她已經睡著,正微微打鼾。

他也笑了。

他知道這美麗的女孩子心情不好,可是沒料到她這次會如此失態。

他替她蓋上一層薄被,悄悄離開艙房。

稍後他問兄長︰「倘若有女投懷送抱,應該如何?」

他兄長已經廿一歲,頭也不抬地說︰「我勸你有便宜莫貪。」

他說︰「謝謝你。」

第二天,薔色來敲他門。

他笑說︰「早,睡得好嗎?」

薔色與他走到甲板上,「昨夜真對不起。」

「你尚記得隔宵之事?」

「沒齒難忘。」

薔色例著嘴向他笑,色若春曉,一朵芙蓉花般容貌,要待她沒了牙齒,不知尚需幾許年。

鐘藉良想,出了洋相也值得,能叫她沒齒難忘是難得的。

他握著她的手。

她滿不好意思地掙月兌。

「為何如此不安?」

「家里有事,令我煩躁不已。」

「先把陸上地址告訴我,以便日後可以聯絡。」

他似有預感。

當天中午,陳綺羅昏睡未醒,經過船上醫生檢查,決定把她用直升飛機送上岸診治。

他們走得十分忽忙。

在尼斯逗留一天,便乘飛機返家。

薔色沒有向鐘藉良話別。

晚上,他與船長吃飯時才得知這個消息。

因此他份外珍惜手上的地址。

可是鐘家住紐約長島,千里迢迢,如何再發展這段友情?

「到家了。」綺羅疲乏地說。

薔色這才知道,電影或小說中,病人垂危還不住說話真是藝術夸張。

原來講話需要那樣大的力氣,而陳綺羅已經氣息微弱。

斷斷續續,她也道出心中意思。

「有一位友人,」她說︰「母親逝世後始終不能釋然,一夜,被犬吠吵醒,她啟門,淚流滿面,大聲問︰「媽媽,是你嗎,是你嗎」。」

薔色很小心地伏在她身邊聆听。

停了很久,陳綺羅說下去︰「我不會回來,你不用開門喚我。」

她辭世那天,差數日才到三十八歲。

薔色傷痛,精神恍惚,握住綺羅的手良久不放,兩只手部瘦骨嶙峋,一時不知是誰的手。

接著一段日子,她整晚起床。

她听見聲響,繼母房中有人。

她推開房門,看到綺羅與父親正坐在床沿聊天,看到她,拍拍床褥,「薔色過來。」

薔色進房去,看到父親頭發烏黑,十分年輕,再低頭看自己雙腳,發覺穿著雙小小黑色漆皮鞋,原來她還是小孩。

就在這個時候,夢醒了。

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睜大眼楮半晌,前塵往事,才沓沓回轉。

天蒙蒙亮起來,在這個時分,薔色決定去美國東岸升學。

利佳上已搬回他自己的家去住,綺羅患病好似已有十年,其實不,頭尾只得十九個月。

有事他才約薔色會談。

他迅速消瘦,不到一個月,已去掉一半多余脂肪。

神情鎮定,只在他眼楮里可以找到一絲哀傷。

他們談論綺羅,如說及一個遠方的朋友。

「她對錢財視作身外物。」

「是,從來不是擁物狂,這點值得學習。」

「她有一個奇怪的心願,她同我說,她希望可以走回時間隧道,去同少年時的自己做朋友。」

薔色微笑,「那自然是沒有可能的事,稍後,她找到了我,她說我像她,所以深愛我。」

大家都笑了。

「她有無入夢?」

「沒有,你呢?」

「也沒有。」

「她一早說明不會來看我們。」

「綺羅不似這般無情之人。」

「已去到另外一個更好的地方,還回來干什麼。」

「不想念我們嗎?」

「將來總會見面。」

薔色親自辦理入學手續。

一百日過後,她才去理發,接著除下素服,不過,她最常穿的衣物是白與深藍,無甚分別。

她把頭發剪成小男孩那樣,省時省力,不用花時間打理。

利佳上外型變化比她更大,他已恢復到從前模樣,薔色知道他也在康復中。

利君自嘲︰「看,身體如氣球,一收一放,相差三十公斤。」

「醫生怎麼說?」

「要小心飲食,不能再有第二次暴漲。」

薔色笑得彎下了腰。

利佳上看著她如花一般的笑靨,怔住半晌。

年經的生命又漸漸恢復生機。

「學校方面怎麼說?」

「歡迎我加入大家庭。」

「你那成績真無往不利。」

「是,學校看分不看人,社會看錢不看人。」

利佳上十分困惑,「什麼人看人?」

薔色答︰「戀人。」

利佳上說︰「可是戀人往往看錯人。」

「所以你說慘不慘。」

半晌薔色站起來,「我去問媽媽可要外出吃飯。」

談得忘形,一時忘卻繼母已經去世,話一出口,立刻察覺,不禁惻然。

餅兩日,薔色剛起床,在盤點升學行李,听見有人按鈴。

她似有預感,連忙摔下紙筆跑出去阻止佣人開門,已經來不及。

方國寶女士已經站在她面前。

方女士若無其事坐下,吩咐女佣︰「給我一杯黑咖啡。」

薔色一時不知是厭惡還是悲傷。

方女士說︰「听說你承繼了八位數字,做得很好呀,若不是我提點你,你也不會知道怎麼做,服侍她那麼多年,都是你應得的。」

薔色握著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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