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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色佳 第10頁

作者︰亦舒

夏天,即使有空氣調節還是覺得熱,薔色穿著短褲背心倒處跑。

靶覺特別自由,因為繼父並不與她們同住。

是,沒有人說正式結婚的夫婦不能分居。

陳綺羅笑說︰「蓬頭垢面打呵欠口欠佳之時就無所謂見面破壞印象你說可是。」

但夫妻不是要坦誠相見嗎?

「你倒試試看,那些不信邪的人婚姻全部泡湯。」

「應該分開住嗎?」

當然。

去看過利君的住所,便知道省不得,絕對省不得,絕對不能同住。

他的家沒有間隔,全部打通,一張乒乓球桌上擺著書本筆記計算機報紙雜志資料等物。

四壁全是參考書,一塊大黑板,上面寫滿功課。

床放在不顯眼地方,只知一張長沙發,衛生間倒是設備先進,光潔明亮。

開放式廚房用具應有盡有,煮起湯米,近二十平方呎大的空間香氣溢然。

全屋並無一件女性用品。

綺羅連一盒胭脂也不留下。

完全各歸各。

薔色只不過略坐一會兒,已有學生陸續上來。

「教授不在?」

「不要緊,我們會得招呼自己。」

可是目光被薔色鉤住,再也月兌不了鉤。

綺羅笑,「這地方是臨時教室。」

薔色問︰「這些學生都念幾年級?」

「都在做博士論文了。」

其中一人咳嗽一聲,搭腔道︰「師母這位是小師妹吧。」

綺羅答︰「你們全是大師兄,要多多照顧她。」

可是說完話就把薔色帶走。

「都廿五六七歲了,仍然靠家里,博士生全體遲發育遲成熟,不是好對象。」

薔色駭笑。

片刻問︰「教授人呢?」

「我不知道,我沒問。」

「可以不理他行蹤嗎?」

「薔色,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彼此偵查,實在浪費時間。」

薔色十分興奮,「將來我一定要向你學習。」

「你功課進展如何?」

「美國有大學收我。」

「哪幾家?」

「我不想計較校名,只要有獎學金即可。」

「學費我全替你準備好了。」

「不,我會自己想辦法。」

「私校比較矜貴,不如申請史蔑夫或布朗。」

「不。」

「一直以來,听得至多的是這個不字。」

薔急,淚盈于睫,急急低頭。

晚上,到工人間與老佣人聊天。

佣人請她喝沙示汽水。

一只小小飛蛾闖進來停在日光燈旁邊。

薔色看半晌,欲揮手趕。

被老佣人阻止,「隨它去,它不礙事。」

薔色過一會兒問︰「傳說,飛蛾是一個什麼人的靈魂?」

「嗯。」

薔色凝視那只灰棕色小小昆蟲。

你是誰。

為何來探望我們。

你是父親嗎。

你還認得路。

她呆呆地看著飛蛾良久。

老佣人點著一枝煙,吸一口,緩緩噴出︰「我今秋便告老還鄉了。」

薔色一驚,「什麼?」

「六十五了,該退休了。」她直笑。

「不,不讓你走!」

真是好人,一點也不勢利,從來沒慫恿過主人說「又不是親生何必如此勞心勞力」,待薔色一直不亢不卑。

如今竟也要走了。

堡人間小小收音機里恰巧播放著粵曲,一把蒼老的聲音唱︰「一葉經舟去,人隔萬重山——」

薔色忽然張大了嘴,大聲號哭起來。

老佣人嚇一跳,按熄了煙頭,前來安慰薔色。

她那雙勞工手的指節已經彎曲,指甲厚且灰,歲月如流,出來做工人時幾乎是最後一批志願者,熬到每年有法定假期,真不容易。

「東家給我恨豐厚的退休金。」

她是第一代經濟獨立女性。

「想想還是有工作好,一班姐妹都能得到東家善待,反而是期望伴侶兒孫施舍的那撮人,終于失望了。」

她為薔色抹干眼淚。

薔色靜靜听著。

「陳小姐真是好人。」

薔色點點頭。

「可惜——」

薔色抬起頭來。

「我磨了新鮮豆漿,給你喝一口。」

薔色追問︰「可惜什麼?」

老佣人笑,「陳小姐淨喜吃外國食品,她愛喝牛女乃,不喜豆漿。」

「我來幫你推銷。」

可惜什麼,老人看到什麼?

深夜,綺羅返來,見薔色站露台上,便說︰「來,聊聊天。」

薔色笑著回過頭來。

襯著露台外一天一地的燈色,薔色的臉到深夜仍然晶瑩如新。

綺羅喝聲采,「你真漂亮。」

「我?」薔色不置信,「也許,在一個母親眼中,女兒永遠最完美。」

綺羅月兌下鞋子。

「我幫你按模。」

綺羅把腳擱在薔色膝上,薔色替她揉捏。

「看,」綺羅感慨地說︰「終于什麼都有了。」

薔色靜靜听她說話。

「小時候生活多清貧,我現在是巴不得可以穿過時光隧道,回到過去,好好照顧那個小甭女。」

薔色微笑,「這真是名副其實自己照顧自己。」

「可惜已不能夠,時光逝去,永不回頭。」

「你現在照顧我也是一樣。」

「是呀,總算償了心願。」

薔色看著天空,都市的夜空被霓虹燈照耀得一片橘紅色,看不到星宿。

薔色忽然想回到約克郡去,站操場上,一抬頭,可以看到一天星光燦爛。

「讀完書,出來幫我做生意。」

自始至終,薔色不知道繼母做的是何種生意。

「我做出入口,轉手賺錢,將來我會教你。」

老佣人斟茶出來。

「以後不再會有這種事了,只有老派家務助理才會如此盡忠職守,新的一代工人到了時間關上門,外頭天塌下來也不理。」綺羅惆悵。

薔色笑,「我會替你倒茶。」

「屆時到什麼地方去找你這個人。」

「我一定在家。」

「那些追求者會放過你嗎?」

「誰會喜歡我。」

「這就不對了,為什麼不喜歡你?」

薔色微微笑。

綺羅嘆口氣,「也難怪你,我的自信心也在很後期才培養起來,這就得多謝你父親了,他事事贊美我、信任我,把一個家交在我手中,使我堅強起來。」

這是真的。

「少年時真是一點自尊自信也無,在老人家寄住,可是不準我叫外婆,「婆婆婆,把我叫老了」,只能低著頭听訓示。」

「那何故收留你?」

「因為收了一筆膳宿費,他們需要每月那微薄的金錢。」綺羅深深太息,「你看,咱們母女倆同病相憐。」

薔色微笑說︰「不,我比你好多了。」

「你真那麼想?」

「差天共地,我有你人力物力支撐,而且,我們是真正朋友。」

「听到你那麼說真高興。」

這時候,電話來了。

沒有鈴聲,只有一盞小小紅燈,在話筒上不住閃爍。

是利佳上打來的。

綺羅在黑暗中接听,一臉陶醉。

薔色會心微笑。

這麼些日子了,仍然男歡女愛,如膠如漆,真是難得。

怕是因為不一起住的緣故,依依不舍,每夜話別。均留下一點新鮮感覺。

清早各營各洗刷打扮,稍後,在最佳狀態下見面。

當然,他們開頭必需是相愛的。

怎麼樣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人呢。

一看見他會自心中發出無盡愛戀憐惜,內心深處又帶著一絲蕩意,希望與他有肌膚之親……薔色十分憧憬。

第二天大早,薔色一出客廳,便看到利佳上與繼母已在喝咖啡看報紙。

兩人都白衣白褲,好一對俊男美女,看到薔色,向她招手。

薔色訝異,「這麼早?」

利君說︰「我是清晨五時來的。」

薔色駭笑,「這麼早,做什麼?」

一出口,便知造次,立刻噤聲,燒紅耳朵。

可幸綺羅給她接上去︰「做賊。」

利君立刻說︰「別在孩子跟前說這些。」

薔色笑,「誰,誰是孩子?」

利君說︰「我來送你們飛機。」

薔色問︰「誰乘飛機?」

「薔色,你陪我到台北去一趟。」

薔色一怔,「那我馬上去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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