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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色佳 第3頁

作者︰亦舒

李潔卿吃驚了,用手掩住嘴巴。

「伯母那樣愛你……」

李潔卿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丟下功課,趕回家去。

片刻,綺羅駕車來接,薔色笑嘻嘻上車。

薔色一見有人,總是笑臉迎之。

然後,關入房門,死做功課。

寶課是挽回她自尊的起死回生靈藥。

她在班上地位出神入化,老師有事走開去听電話,會叫她坐在教師席上暫代一陣。

可是甄薔色不驕矜,不多話。

因父親把整個家交給繼母,而親父毋需故意討好,識趣的薔色有意無意與父親也分出一個距離。

一家人都像朋友。

生活一平靜,祖父母的話更多。

「文彬說什麼也是個專業人士,怎麼老賺不到大錢。」

「他妻子倒足夠精明,會做生意。」

「日子長了,會被人說他靠老婆。」

「這年頭,無所謂吧。」

口角冷淡,也像朋友,不過不是那麼好的朋友。

薔色想象中的一家人不是這樣的,但或者,她想象得太好了,也許一般人的家,就是這樣。

十六歲生日那天,繼母把她約到山頂吃下午茶。

明敏的薔色知道有事。

茶廳很漂亮,茶具雪白,捆一道金邊,格雷伯爵茶香氣撲鼻。

陳綺羅一向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她很坦白地說︰「薔色,我同你父親共同生活了四年。」

一開頭,就完結了,一句話只說了一半,文法上不對。

薔色靜靜等待下文。

「我發覺,我倆緣份已盡。」

薔色耳畔嗡地一聲,呵,好景不長。

「我已決定同他分手。」

薔色十分艱澀地問︰「他知道了嗎?」

綺羅軟口氣,「薔色,你真聰明,不,他還不知道。」

「他受得了這個打擊嗎?」薔色好不沉重。

「成年人,應當承受生活中不如意事。」

薔色忍不住問︰「為什麼你們終于都離開他?」

綺羅一愣。

「你是他生活中至寶。」

綺羅忽然笑了,「可是我本人生活目標卻不是成為他人的得力助手。」

薔色點頭,「我知道,你累了。」

綺羅答︰「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麼離開他,至于我,我不想說他壞話。」

薔色問︰「你知道我母親為什麼要走?」

「我一頭霧水,不過即使知道,我也不會說。」

「你與父親似相處得那麼好。」

「真可惜,感情像兄弟姐妹一樣,可是,今年我已年近三十,我希望男女關系之中還有激情,像見到一名男子,整圈臉龐會得不由自主地發熨……唉,你太年輕,你也許要隔些時候才會明白。」

綺羅總是替她留有余地,不說她不懂,而是今日不懂,將來會懂。

這幾年來,她是她生活中唯一的錨,薔色神色露出對未來的恐懼。

綺羅接住她的手,「你放心薔色,我會安排你的生活。」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因為路見不平,因為我能力做得到。」

薔色落下淚來。

一個陌生女子,願意照顧她的生活。

她羞愧地低下頭。

「你父,他是好人,只是稍欠組織能力,我會替你到英國找寄宿學校,尋監護人,你放心,你仍是我的女兒。」

薔色只覺心酸。

「對不起。」綺羅內疚了。

薔色迅速抹干眼淚,「你對我們父女已經夠好。」

「我稍後會親口告訴你父親。」

「為什麼反而倒先告訴我?」

「唉,你好似更有智能接受此事。」

茶涼了,綺羅叫侍者過來換新茶。

薔色問︰「你找到了新的伴侶?」

「可遇不可求。」綺羅略為含蓄。

「這次父親可能永遠站不起來了。」

「別把事情想得太壞。」

薔色頹喪地低頭。

「看看你的生日禮物。」

是一條珍珠瓖鑽墜子︰項鏈

「太美麗了。」

「我幫你戴上。」

薔色擁抱繼母,「至少我也過過四年好日子。」

母女二人哭得四目紅紅。

回到家,薔色忽然對父親不耐煩起來。

她冷眼看他。

她要找出為什麼女人都不得不離開他的原因。

他下班回來,一言不發,先做他要做的事、淋浴、更衣,每隔些時候問︰「牙膏放在何處,白色毛巾都用光了嗎,」並不關心其它的事。

完全忘卻獨生女兒的生日。

日子久了,前來報恩的仙女也不過如一個普通家庭主婦,他倚賴性重,並且願意躲懶。

薔色所不知道的是,在公司里,甄文彬可以三個鐘頭會議不表示一點意見,這樣,他至少可以達到不做不錯的目標,而且,上頭一問起什麼,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推卸,永不承擔任何責任。

上司同事都有點怕他,有事都不與他商量。

是這樣,永遠升不上去。

但他仍然是個好好先生,從來不會陷害人,許多沒與他交過手的人都不介意他,況且他十分勤工,日以繼夜,時時埋頭苦干,慢工出細貨,公司也需要這樣的人。

薔色忽然像祖父母一樣,有點厭憎父親,因為他的無能,她吃了多少苦。

她討厭他。

晚餐桌了上,他把菜盛在大碗里去看電視上的足球賽,一邊說︰「薔色,替我拿條濕毛巾來。」

他一天工作已經完畢,盡避妻女不由他養活,可是妻女總還得服侍他。

是這樣,陳綺羅累壞了吧。

可是,甄文彬仍不是壞人。

薔色一聲不響轉回房中。

她听得父親說︰「這孩子又怎麼了?」

這之後,她又不知會被送到何處去。

現在,她身軀與思想都完全似一個大人,不是那麼容易安置,不比從前,像一只小貓,隨便丟在哪個角落,給點吃的,就可解決問題。

她為前途問題深深煩惱。

棒了個多月,甄文彬依然故我,絲毫沒有異樣,薔色知道綺羅尚未向他攤牌。

薔色這時發覺,什麼都是不知道的好,不知不痛,反而她倒像囚籠里待判決的犯人,坐立不安。

「你還沒同他說?」

「真不知怎麼開口。」

每次叫他,他總是很愉快地問︰「什麼事?」

一點也不懷疑對方會得變心,驟然把這件事告訴他,彷佛等于在談笑間拿一把利刀插進他的心房。

似乎應該安排一點預兆,像下班後故意拖延著不回家,或是對他們父女冷淡之類。

可是陳綺羅實在做不出來。

即使分手,也可以做得好看一點,不必踐踏對方自尊,況且,她得顧住薔色這孩子的顏面。

薔色道︰「如果你心意已決,不要躊躇了。」

綺羅忽然說︰「我沒有把我的身世告訴過你。」

薔色看著她。

綺羅聲音很輕,「我父母並無正式結婚,我自幼跟外婆生活。」

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薔色呵地一聲。

「外婆對我恨好,可是老人家對生活另有一套準則,日子過得相當刻苦,」綺羅微笑,「我像個小小清教徒,衛生紙及肥皂用多了都受外婆警告。」

薔色聳然動容。

綺羅的遭遇與她有太多相同之處。

「然後,我十七歲那年,家父去世,遺囑中,撥給我一筆金錢。」

敝不得。

「那只是他財產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份,以致他其余的正式子女認為微不足道,任由那野孩子吃點掃在地上的餅屑也是應該的,可是,對我來說,已是筆豐盛的妝奩。」

薔色听得入神。

「我立刻啟程到英國讀書,天天穿新衣串舞會觀劇,整個夏季在歐陸旅游,戀愛、失戀、再戀愛……」

薔色沖口而出︰「我也要那樣!」

綺羅笑了,「沒想到我是壞榜樣。」

這時,上課鈴響了。

綺羅說︰「進課室去吧。」

「你把事情講完了再說。」

「後來,也終于畢業了,回來之後,買了房子,找到工作,忽然渴望安頓下來,被愛、愛人,我從來沒有一個家,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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