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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色佳 第1頁

作者︰亦舒

第一章

筆事,是否都應當從頭說起呢。

抑或,挑中間比較有趣的情節先讓讀者看了,然後才把劇情往前推?

那是需要很大的技巧的吧。

還是從頭做比較好,條理也清楚些。

況且,陳綺羅與甄薔色這對母女的關系,大扺要從頭細說的。

母第一次看到女,是在十二年前。

那時薔色約十二歲,長得高且瘦,膚色欠佳,似營養不良,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有蛀牙,怎麼看都不算一個標致的小孩。

可是薔色有一個好處,她性格十分沉靜,而且,即使乏人督促,功課一流,霸定第一。

綺羅已與甄文彬約定,由她先開口。

于是,在甄家,她先自我介紹︰「我叫陳綺羅,你可以叫我羅姨。」

薔色點點頭,不出聲,穿著新裙子的她拘謹地在一邊坐下。

甄文彬的神色略見焦急。

綺羅不慌不忙,「我叫你什麼?」

甄文彬已搶答︰「在家,我們就叫她薔色。」

綺羅嗯地一聲,「薔色,我與你父親,打算下個月結婚。」

薔色低聲說︰「父親已與我說過。」

綺羅問︰「你願意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

薔色努力地點點頭。

她不是要討好未來繼母,那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她只是不想得罪任何人。

只听得陳綺羅說︰「那好極了,婚後,你會自祖父母處搬回來住。」

薔色一听,放下一半心。

祖父母並不特別喜歡她,他們討厭她生母,故此也不看她,尤其是祖母,多年來眼皮也不大抬起,嗯、哼、呵幾乎是全部字匯。

三四歲幼兒都知道自己不是受歡迎人物,何況是薔色。

筆此,知道能回到自己家來,真是有點高興。

陳綺羅樣貌娟秀,衣著時髦,據說是留學生,又有事業,看情形會是個合理的人。

可以和平共處嗎?薔色的心忐忑。

「屆時,我們會搬到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你會住得比較舒服。」

薔色點點頭。

那天,她統共說了不到十個字。

可是人們喜歡薔色的身體語言,她沉靜安寧。

那天晚上,薔色仍然回到祖父母家。

她听得祖母說︰「文彬這下可走運了,那位陳小姐頗有妝奩,並且願意取出與文彬共組家庭。」

「薔色呢?」

「一並帶過去住。」

「這就很偉大了。」

「真是,才貌雙全,又有愛心,文彬轉運了。」

一直到很久之後,薔色都認為,才貌雙全,又有愛心這八個字,用以形容陳騎羅,至貼切不過。

「文彬以前那個人……文彬真倒霉。」

「算了,過去事一筆勾銷。」

「可是你看,她還生了這個孩子,長得又同她一模一樣,又扔不理,造成別人負擔。」

薔色一直躲在一角不出聲。

兩者聲音並不低,居所狹小,薔色又無私人書房臥室,可是,為什麼要避忌?為什麼要尊重這小孩?

在客廳一角借張書桌做功課的薔色只得默默忍受。

不過,吃晚飯之際,喉頭特別干,古人說的食不下咽,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餅兩日,父親帶她參觀新居。

薔色不相信天下會有那樣好的地方。

牆壁地板潔具全是新的,三間房間,她佔一間,有張小小單人床、書桌茶幾五斗櫃全齊,全室光線明亮,浴室就在對門。

案親微笑,「你看怎麼樣?」

薔色緊抱著父親的腰身。

案親輕輕說︰「綺羅走進我生命,給我一切,對我來說,她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薔色,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與她相處。」

薔色肯定地點頭。

她有一個這樣好的房間可以躲藏,她不會騷擾任何人。

十二歲的她長手長腳,十分尷尬。

最令她煩惱的是衣服時時不夠大,常常需要買新的,要花大人的錢,她不敢出聲。

老師說︰「薔色,鞋子太小,鞋跟已經擠爆,要買雙新的了,同家長說,穿小鞋有礙足部健康。」

襪子也穿洞。

可是祖母永遠佯裝看不見,為什麼要看見?衣服洗好了,冷冷說︰「一套校服起碼可穿三五天,何用時時洗。」

現在,新家里有家務助理,天天幫薔色做洗熨。

薔色感覺如小奴婢進化為小鮑主。

可是她沉默猶勝往時,吃完飯便進房做功課,可是體重漸漸增加,面色紅潤,笑容漸多。

她父親也一樣。

綺羅陪她去添置衣服鞋襪,有熟悉的店,售貨員一見到她,立刻過來叫陳小姐。

綺羅替薔色全身內外都添了合身的衣服,她是那樣慷慨,無論什麼都一打半打那樣選焙。

只有很會賺錢的人才會如此出手吧。

薔色忽然之間富庶起來。

她擁有兒童專用的牙膏,整罐潤面霜,水果香的肥皂,甚至消毒膏布上都印著米奇老鼠。

她從不知道生活上除卻衣食住行還有如此多的奢侈細節。

可是她還有恐懼,童話中都說後母的真性情會在若干日子後才暴露出來。

會不會是真的呢?

在綺羅帶她去箍牙之際,她幾乎相信傳說全是真的。

要過一段日子,才知道真為她設想。

物質歸物質,最重要的是綺羅關心她。

每晚必坐下看她功課,並且毫不掩飾、真誠、熱情地贊揚她。

「嘩,英文作文都一百分,世上有這樣高的分數嗎,小時候吃何種女乃粉,是它的功勞嗎?」

言語幽默、風趣、大膽。

時時叫薔色感激莫名。

她不似後母,她似一個朋友。

可是少年時的甄薔色不擅詞令,不懂表達。

一日,到晚飯時間,她尚未在飯桌出現。

綺羅問︰「這孩子怎麼了?」

「隨她去,」甄文彬說︰「她鬧情緒。」

「什麼事?」

「在學校,高材生普遍受到尊重,可是︰永遠有存心挑釁之人。」

「怎麼了?」

「今日下午,有兩個同學,言語間諷刺薔色沒有母親。」

綺羅不語,可以看得出雙目中有怒意隱現。

她放下筷子,到薔色房去。

「今日有你愛吃的蛋餃呢。」

薔色立刻換上笑容,可是鼻子紅紅,是哭過了。

「你爸難得在家吃頓飯,快去陪他。」

薔色識趣,「我馬上來。」

綺羅把手按在薔色肩膀上,薔色感覺有股力量傳遍全身。

她握住繼母的手。

第二天,陳騎羅約見校長。

校長出來,見到陳女士那身打扮,知道她是在社會佔一席位之人,俗雲,先敬羅衣後敬人,校長也不能免俗。

陳綺羅滿面笑容,講清前因後果。

然後很誠懇地作出結論︰「即使沒有母親,也是悲劇,不是錯誤,貴校若干同學似乎沒有教養與同情心,況且,甄薔色怎麼沒有母親?我就是她的母親。」

校長心服口服。

結果那兩個同學被校務處口頭警告,再不改,就得受處分,記小餅。

甄文彬有點意外,「我真沒想到可以那樣據理力爭。」

綺羅說︰「我至討厭人欺人。」

薔色流下淚來。

從來無人為她出頭。

無母之女事無大小均得強忍,否則只有更惹人厭。

甄文彬靜靜問女兒︰「同學說你母親什麼?」

薔色不願作答。

同學說︰「听說你母親與男人私奔走掉了。」

這名同學的表姨與甄文彬的舅母有點親戚關系,可見這件事在親友間廣泛流傳。

而這的確是事實。

九歲那年某一日,薔色放學後回來,已不見母親。

房間里所有屬于她的東西都不翼而飛,空空如也。

她甚至沒有向孩子告別。

陳綺羅曾說︰「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必定是天下最可怕的事。」

還不止,接著薔色發覺父親開始拚命工作,每晚深夜才返,有時醉醺醺,有時索性不回家,人們似乎已忘記這小女孩。

一次生病進急癥室後,甄文彬才把女兒送到父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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