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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牆會說話 第21頁

作者︰亦舒

李健文坐下,「與那位人客說起,中國人真有趣,光是看我們給外國取的名字就知心思︰阿美利堅叫美國,英格蘭叫英國,美麗、英氣勃勃,都是溢美之辭,法蘭西叫法國,德意志叫德國,都十分端莊,自己,叫中國。」

春池微笑。

終于,李健文也說到題上去︰「春池,你那英俊的客人是誰?」

春池不想多事,「他已有密友。」

她的兩位芳鄰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春池拍拍手說︰「沒事了吧,我還有工作要趕。」

他們識趣地告辭。

嗯,一雙會笑的眼楮,屬于一個甫見面便叫她媽媽的年輕人,他千里來尋找失散的母親。

呵,世事竟如此復雜。

當年,那個年輕的母親,曾經住在這個單位。

下午,春池出外買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插在水晶瓶,想一想,把瓶子捧到窗台放好。

她輕輕道︰「你也曾經倚在窗戶看風景吧,無論你身在何處,請接受這一番心意。」

窗外景觀已完全更改,密密森森高樓大廈如碑林般擋在面前,猶如一座弧形屏風,根本看不到海港。

再過一年半載,纜車徑也不再存在,將改建為另一座毫無性格的豪宅。

但今日,百合花仍然芬芳。

傍晚,春池到醫院去轉了一趟,回來時,在梯間踫見若非。

「咦,沒出去?」

若非捧著一大疊書,春池定楮一看,書名叫《聯合國簡介》、《兒童安全理事會政綱》……

春池沒好氣,這人可真不會浪費時間。

若非有點尷尬,「我知道是你先看見他。」

春池沒好氣,「對不起,我對此人並無非分之想,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

春池笑,「你放心,不必顧忌。」

「春池,你真大方可愛,換了是別人,不愛也爭,愛也爭,不管三七廿一爭到手再說,沒用,至多擱一旁。」

春池啼笑皆非,「有那樣無聊的人?」

「滿街都是。」

「誰會那樣驚人地荒廢時間精力,對,說來听听你研究有何心得。」

「在聯合國辦公,不算高薪。」

春池笑,「你是求才,還是求財?」

「我沒想過歸宿問題,最重要是人物精采。」

春池哼一聲,「我們的歸宿,當然是我們自己,衣食住行全部自理,即使將來退休養老,也絕不求親靠友。」

若非稱贊︰「好志氣,」

「你怎麼看?」

「我渴望戀愛,或是戀愛的感覺,若為著一層樓,一架跑車而放棄戀愛,多麼可惜,不如自己動手解決生活問題,那麼,喜歡愛誰便愛誰。」

春池笑著點頭,「如此慷慨陳詞,可見你收入甚豐。」

「彼此彼此。」

若非喜歡漂亮的男生。

「你呢,春池,說說你的理想對象。」

「一個令我笑的人。」

「在都會中,找財主更加容易。」若非同情春池。

「是,」春池承認︰「都會中至多名與利,其它一切,都非常難能可貴。」

若非說︰「可是許多人仍然擔心會得少了這兩樣。」

「我有事要做,遲些再與你激辯。」

若非看著她,「我將打電話給吳乙新。」

春池答︰「盡避去馬。」

她拱手︰「承讓承讓。」

春池不由得嗤一聲笑出來。

第二天早上,她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日報。

氨刊上有兩個女性撰寫的雜文專欄,取向非常有趣,一個三日兩頭堅持女性必須由男人供養,另一個不時表態她堅決不會照顧男性。

只是讀者又看得出二人根本沒有對象,不知擔心什麼,所有憧憬及憂慮均屬鏡花水月,非常淒惶。

春池翻到另一頁。

有一格小小啟示︰「尋人︰請于七○年間居住纜車徑一號租客與港報電子信箱聯絡。」

一看就知道由吳乙新刊登。

措辭十分含蓄,春池認為他做得很好。

電話來了,「對不起,用了你們的地址。」

「沒有關系,況且我不是業主。」

「約好若非一起今晚吃飯,希望你也來。」

春池一怔,林女行動真還敏捷,不知怎地,她拒絕了,「今晚要超時工作。」

「我明日北上,約三天後返來,屆時再聯絡。」

「一路順風。」

醫院有一棘手個案正在等她。

一名十歲男童意外失明,無論如何不接受事實,令人心碎。

他並沒有大吵大鬧,只是不停問為什麼,最令春池身心疲累的便是這種病人。

下班回到家中,忽然想听母親的聲音。

「你說一抵達便與我聯絡,難道飛機一飛整個月,剛剛到嗎?」

春池只是陪笑,母親真有一套,不慍不火。

「我很好很忙,不必牽掛,這里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比老家一年還多,十分精采。」

「你們都那樣說,我卻想念你幼時,在家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唉!現在我與你爸終于盼望到多年憧憬的靜寂。」

春池忽然淚盈于睫。

「丘伯母送了一只金毛尋回幼犬給我們。」

春池精神一振,「那多好。」

「是!家里多些生氣。」

「媽媽,假期我會回來看你。」

「小心門戶,注意健康,慎交朋友。」

「是是是。」

春池倒在床上。

還沒來得及自省,卻听見門鈴響。

仍然只有春池在家,她到樓下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女子,短發、套裝,雙目充滿智能神色。

春池客氣地問︰「你找誰?」

她反問︰「是你登報找七○年纜車徑住客?」

「不,不是我,是一個朋友,你是老房客之一?」

是她?不,不像,春池直覺十分靈異,這位女士不似受過嚴重創傷。

丙然,她說︰「我的好朋友在這里住餅。」

「呵,大家都是為朋友。」

「我叫鐘惠顏,是本市港報的副總編輯。」

「哦!」春池答︰「我是港報忠實讀者。」

鐘女士嘆口氣,「滄海桑田,現在我明白變遷是怎應一回事了。」

春池急不及待,「請上樓詳談。」

「我想見當事人。」

「他往上海公干去了,三天後回來。」

「他尋誰?」

「生母。」

鐘女士哎呀一聲,「我一看到廣告就猜想是他,你可知道他生母姓名?」

「余心一。」

「果然是找心一。」

春池興奮到極點,「請通知他母親前來相會。」

「她移居舊金山,我已與她失去聯絡。」

春池失望地跌坐沙發里。

鐘女士抬起頭說︰「當年有兩個年輕女子住這里,一個是心一,另一個叫卓羚。」

「卓羚,這名字好熟。」

「她是北美洲唯一華裔著名美術設計師。」

「嘩!她在這里住餅?」

「是!卓羚與我尚有聯絡,只是各有各忙,已經不復當年無話不說。」

「告訴我。」春池急不及待,「余心一近況如何?」

「她早已再婚,生活豐足。」

春池松口氣,听她沒有淪落,真是好消息。

鐘女士也問︰「尋找生母的年輕人,他是否一個好青年?」

「絕對一表人才,兼有高尚職業。」

鐘女士也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她自手提包中取出幾張合照給春池看。

相中人秀麗端莊,這時看,又不大像連春池了。

她輕輕說︰「像三姊妹似,你們是第一代經濟與精神都獨立的職業女性吧。」

「不!」鐘女士笑,「在我們之前,還有更能干的女性。」

「當事人一回來請他立即與港報聯絡。」

「讓我把照片用打印機復制一份。」

鐘女士說︰「我幫你。」

她坐到計算機面前一看,「咦,你仍用窗口?」

春池笑,「應該換爪哇?」

「正是。」

照片復印出來,春池小心收好。

鐘女士告辭。

春池一直送她到門口,依依不舍。

她問︰「對港報有意見嗎?」

春池不假思索,「俗世清流,有誠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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