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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給你送花來 第19頁

作者︰亦舒

申元東問︰「你們倆陪著我,不覺悶?」

誰知經天笑起來,「小叔,你跟著我付帳,可覺不值?」

任何事都有兩個看法,芝子更覺幸運,此刻她支薪,又有書讀,還有他們叔佷陪她玩耍,多麼開心。

從申宅出去,不知還有什麼地方更加吸引,這倒是一項憂慮。

申元東輕輕地說︰「我是一個不知道明天如何的人。」

芝子詫異,「經天,你知道嗎?我又知道嗎,沒有人知道,別擔心,過了今天再說。」

他被芝子樂觀感染。

芝子說下去︰「我甚至沒有昨天,爸媽是誰,出生時多重,可有兄弟姐妹,姓氏是什麼?我只有今天。」

經天听了一個電話出去了。

芝子覺得非常疲倦,沐浴後睡得很熟。

她忽然走進一間無窗的房間,看到小小一個孩子,只得一歲左右,坐在地上玩球。

那小孩抬頭看她,眼楮圓大清晰,芝子輕輕問︰「是你嗎?」她知道這是她自己。

小孩放下球,蹣跚走過來,抱著她雙腿。

芝子哭了。

她緊緊擁抱自己,生活了那麼久,她只有她自己。

忽然之間,有人問她︰「芝子,為什麼哭?」

原來是申經天回來了,悄悄上樓,卻听見芝子寢室傳出哭聲,進來查房。

芝子把頭埋到他胸膛里,痛哭起來。

芝子並沒醒來,漸漸哭聲停了,又轉個身繼續睡。

申經天替她掩被。

門外,他小叔問︰「沒事吧?」

「大抵是做噩夢。」

「呵。」

「孤兒院里留下的陰影吧。」經天有點感慨。

「真不容易。」

叔佷各自回房去。

第二天清晨芝子起來,渾忘昨夜的事,她以為夢中有夢,全是幻境,白天,又有許多事要忙。

一早,有一班朋友來找經天,攤開地圖,不知研究什麼,興高采烈,大呼小叫。

芝子同元東笑說︰「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司機可以送我。」

「我不放心,在家也坐立不安。」

這時,經天探頭出來,「芝子,請準備八個人早餐。」

「廚房已經準備妥當,式式俱備。」

「可有藍莓克戟?」

「有有有,還有法式多士,薯茸煎餅。」

那班年輕人一齊涌進廚房去。

芝子對元東說︰「我們走吧。」

由她駕車往醫院。

元東贊嘆,「芝子,你學得真快。」

芝子不出聲,她希望可以自醫生處听到好消息。

同醫生看護都熟稔了,沒有先前那麼緊張,仍然鸏他們繼續漫長的等待。

看護有點意外,「元東,你臉上是太陽留下的金棕色嗎?」

「是。」元東答︰「我到戶外活動。」

「真羨慕,我一年未放假了,你知道我至想做什麼?坐最刺激最高速的過山車。」

羅拔臣醫生說︰「元東,你別听這神經看護亂講。」

芝子說︰「那種叫大跌的玩意兒,像升降機似的高速在三秒鐘內下跌三百尺,然後扯高,再下墮,人人尖叫,不試過不知有什麼好玩。」

「元東,千萬不可冒險。」

元東也笑,「對經天來說,都是小兒科,太被動,他才不屑。」

「經天喜歡的是瀑布激流獨木舟這種。」

「為什麼不呢,有的是精力。」

「驚險的玩意叫人忘我,盡拋憂慮煩惱,所以會上癮。」

他們離開醫院,元東說︰「芝子,我們去吃海鮮。」

「有一種大蟹,當街烚熟了,用手拆開來沾牛油吃。」

「我們到碼頭去。」

坐在露天餐廳,蟹蓋一打開,海鷗已經飛來,想分一杯羹。

芝子吃得唔唔連聲。

元東說︰「奇怪,我一直嫌這蟹肉木,不好吃,今日又覺得鮮美。」

芝子笑,「那是因為有人陪的緣故。」

元東點頭,「你講得對。」

風勁,芝子幫他穿上外套。

「夏季可是要過去了?」

「早著呢,況且,夏天也不是一年最可愛的季節。」

「秋季我們同經天北上去看楓葉,」元東說︰「我兩年前去過,到處都是日本游客,他們的箱根湖也有楓樹,可是贊美北國紅葉。」

芝子听得神往。

「今年你來遲了,阿路在花圃種了好幾百株各種藍色郁金香,開起來真好看。」

芝子點點頭。

「但總不及梔子花幽香。」

芝子看看時間,「到學校去吧。」

「不知下學期力氣可還勝任。」

芝子不去回答這個問題,將車子往大學方向駛去。

校務處工作人員看到申元東十分歡迎,問東問西。

芝子走進一間演講廳,看到一對年輕男女擁吻。

本應即時退出,但是不知怎地,芝子留戀地凝視。

他倆旁若無人,全情投入,因為年輕,身段好,一點也不覺猥瑣,像在說,喂,熱情有什麼不對?

直至元東在背後叫她,她才關上門轉過頭來。

「看什麼?」

「演講廳的設計真特別。」

元東說︰「我不想回家。」

「我陪你去喝下午茶。」

「有一種跳舞廳,不知你有無去過?」

「啊,知道,是老人消遣的好去處。」

「是,」元東笑,「我曾經在那里做義工,專陪老太太跳四步,很有趣。」

「有那樣的義工嗎?」

「我同你去看。」

芝子大開眼界,只見跳舞廳里有現場樂隊演奏,不少年輕男女陪八九十歲老人跳舞當運動,有些活力充沛,還跳著狐步。

元東說︰「拿一個號碼牌,你就可以加入服務。」

芝子取一個十八號,「我不會跳舞。」

「老先生會教你。」

芝子大笑,助人為快樂之本,果然,還沒開始,已經這樣高興了。

一位老先生過來邀舞,芝子欣然走下舞池。

老先生同她說︰「你長得像我妻子。」

「她好嗎?」

「已回到上帝身邊去了。」

芝子唯唯諾諾。

「上帝賜予,上帝取回,四十年夫妻。」

這時,芝子故意踩他一腳,他移轉注意力,「不,你應該左腳向前。」

芝子看著元東,他坐著向她微笑。

她走過去,「怎麼樣,累嗎?」

「芝子,我請你跳舞。」元東說。

芝子說︰「早知,穿大圓裙來。」

「稍後就去買。」

啊,許久沒有跳舞了,他帶著她下舞池。

芝子不敢完全把身體靠上去,怕他支撐不住,可是仍覺享受。

「回去看看經天他們干什麼?」

元東微笑,「你仍然像一個鬧鐘。」

出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不能叫他太過勞累。

在車上芝子說︰「真好玩。」一轉頭,見他已盹著。體力已不能同正常人比。

回到家,經天的朋友已經散去,他問︰「去了什麼地方?周律師在書房等元東簽署文件。」

元東立刻到書房去。

經天低聲問︰「他支持得住嗎?」

芝子輕輕說︰「他像是已經豁出去,不甘心被困在屋里。」

「醫生怎麼說?」

「醫生十分慈悲縱容。」

「那麼,隨得他去。」

芝子點點頭。

「周律師來過好幾次了。」

「你亦應猜到,小叔正處理遺囑。」

芝子不出聲。

「遺囑仿佛是百歲老人的事。」

周律師出來,芝子迎上去招呼。

轉頭發覺元東在書房梳化上已經睡鸏。

經天說︰「我與你比賽游泳。」

「你得教我。」

他倆更衣躍入池中。

片刻,元東醒來,用手抹了抹面孔,听見窗外有水聲,推開長窗,看到芝子與經天兩人在泳池鸏。

芝子穿一件式樣古老密實的泳衣,但是美好身段畢露。經天教她吸氣,他更是渾身肌肉,沒有一點多余脂肪,人類的也有好看的時候,申元東嘆息一聲。

芝子看到了元東,立刻上來穿上浴衣。

「可是要些什麼?」

元東搖搖頭,「你繼續玩。」

芝子笑,「一天運動已夠。」

經天問︰「小叔,可要去山頂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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